两颗烂苹果
有很长一段时间,陈老师的桌上放着两只苹果。它们是在平安夜这一天一同被缴获的。它们的包装精美,果实却伤痕累累,虽然上面印着大大的爱心,却一天天皱缩、干瘪、腐烂下去。直到有一天,这两只苹果又一同消失了。
当陈老师一把抽走我手里那封粉色的信的时候,她的脸已经气得发白了。她没有看我,而是看向了全班,“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搞这些东西?这东西是谁写的谁自己心里清楚,下课到我来办公室一趟!”说着捡起脚下的苹果,气冲冲地出去了。
下课铃听话地应声而响。
我感觉班上的人,尤其是男生们,似乎都在座位上迟疑了一下,好像谁先站起来就等于承认了这封情书是他写的一样;女生们更是守在座位上不愿离场,就像在等着电影结束后的彩蛋。
只听得教室后排的椅子嗞啦一声,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彭真站了起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跟在陈老师后面往办公室走去。
这下谜底揭晓了。班里却出奇地安静。可能大家还没有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吧。彭真?二中的扛把子?和梅闻茗?我们一个坐在教室最前面,一个坐在最后面,平日里在学校根本没有什么交集。
全校除了郭靖,其他人,尤其是那些看到过我被他堵在校门口的那些人,可能都一直以为我跟他不是势不两立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吧,怎么突然一下子变成了他的表白对象?确定那封信不是恐吓信?或者恶作剧什么的?
其实我也没料到彭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事实上,我没料到任何男生会对我做出这样的举动。
虽然我在内心深处默默期待着能收到一封情书,但是一直以来,我都不太确定自己在男生的眼中是什么样的形象。土包子?书呆子?自恃清高?不近人情?总之,虽然不愿面对,但我一直觉得以我这样的长相和性格,估计是没有男生会喜欢上我的。
所以,彭真的这封情书就像一缕春风,给我带来了一丝温暖,还吹动了我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
但是,紧接着我就意识到,陈老师的语气和神态充分表明,现在,这是一件比找到夏妍的文曲星更紧急、更重要的事。
我看到夏妍的小嘴一瘪,好像又要哭了。我走过去递给她一张面巾纸,说道:“对不起,你的文曲星多少钱?我赔给你。”
虽然我没偷,但确实是我没有把它放好,而且我也确实是它的最后一位使用者。无论如何我都难辞其咎。
“赔?”夏妍没有接我的面巾纸,而是从自己桌边的抽纸里抽了一张,擦了下眼泪,然后用一种好像不相信的眼神打量了我一下。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用那种眼神看我,带着一种陌生的距离感,还掺杂着一丝怀疑,好像那是她第一天认识我似的。可能是我太敏感了吧。她的这种眼神也让我觉得自己是第一天认识她。
她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然后起身离开了座位。
我目送着她从教室后门走出去,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又要怎样才能弥补她的损失,内心里一阵茫然的苦闷。这时,我的眼睛正好对上教室后面郭靖靖的眼神。
她对我扯出一个奇怪的微笑,感觉其中悄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我一直觉得这整件事疑点重重,但是现在也没空去细想。至少我摆脱了偷东西的嫌疑,或者说暂时摆脱了,我知道在某些人的心里一定还在怀疑我,但是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现在,我更关心的是陈老师会把彭真,还有我的第一封情书怎么样。
趁大家开始了各自的课间活动,我一个人默默挨到教师办公室外面,假装在门口的洗手池那里洗手,一边留心听着里面的动静。
只听陈老师说:“上次你在校外打架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好,现在主动撞枪口上了。”
“那次是他们欺负我们班的同学!”
“我不管,打架就是不对。而且马上就要中考了,我不想看到你们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岔子,更不希望你们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把学习给耽误了!”
“老师,假如喜欢一个人不仅不耽误我的学习,反而还能帮我进步呢?”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大概是陈老师没想到学生会反问出这种问题,又或是她正在思考有没有这种可能性,总之过了几秒之后才听到她说:“你的成绩是进步了,但是离闻茗还差远了!你至少得保证自己能考上一中的重点班吧!”
“我保证!老师,我能拿回我的情书了吗?”没想到彭真在陈老师面前也这么大胆。
“干嘛?你还想再送一次啊?”
“我哪敢啊!只是这是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写好的。我想留着作个纪念。”
花了好长时间?那封信看着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我想起郭靖说的,情书里面一般都是夸你的话,我想,既然花了好久,该不会是在绞尽脑汁地想一些夸我的话吧?也真是难为他了。
但是他这么一说我更加好奇了。我暗自决定,找个机会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毕竟是我此生收到的第一封情书,想想马上就要中考了,后面还有高考,搞不好这还是我的最后一封呢!说什么我也不能错过自己人生中如此重要的东西。
“花了好长时间?你刚才还说不耽误学习呢,还跟我嘴硬?有这时间你能背多少个英语单词?能解多少道数学题?苹果你拿走,情书留下。”陈老师说。
“老师,写信也可以锻炼文笔的。这样吧,苹果您留着吃,情书我拿走行吗?”
“我看你是不是想写检讨啊?写检讨也可以锻炼文笔呢!”
“我走了!”彭真果断而坚决地说。
我还来不及躲起来,就和他迎面相遇了。
他对我笑了一下。我感觉我俩就像一对神密特工,由于我这个菜鸟的失误,导致重要情报不仅没能传递出去,还害得他,我的战友,就这么牺牲了。所以他的笑在我看来是那种大义凛然的笑,仿佛在说他从一开始就已经预备好了这一天的到来。
所以我也对他笑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传达出那种“兄弟,放心地去吧!我会带着你的遗愿继续奋斗下去”的意思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问。
看来他没有接收到我在那个笑里想要传达的精神。但是我又不好直白地告诉他我在等一个时机拿回他写给我的情书,于是只好借口说:“我来问徐老师一个问题。”
其实我也可以直接问彭真写了什么的。但是我青春期女生特有的矜持和自尊,让我不好意思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