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夕阳刚落,浮珊就兴高采烈捧着冬装来问她:“小姐,您看是穿这件白袄夹衫轻甲,还是这件绿营罗衫劲装?”
视线落在衣服上,谈秋意掩嘴笑起来:“今日不想穿这些,我可有罗裙广袖?最好再添件朱色披肩大氅,宫宴期间恐是会落雪。”
“也好,难得有机会穿些漂亮的女儿裳。” 浮珊喃喃自语起来,而后歪着头问道:“小姐想梳个精致些的发髻吗?”
谈秋意抬起左侧手背,轻缓探了探自己的墨发,随后颔首允了。
出门时,府前仅剩来时那辆有些寒酸之气的马车。因着谈笙笙被禁足,许氏一气之下不肯赴宴,谈家祖母对这小孙女向来疼爱有加,故而也对这事颇有意见,不待见也不愿与她同行,遂今日元宵宫宴一府分了两拨。不过,谈秋意对此倒是乐得自在。
宫宴颇为热闹。王孙贵族纵情宴饮,丝竹之乐缥缈升起,惊鸿之舞娉娉蹁跹。舞女也知帝王目光落身,腰肢愈发柔软坚韧,随着大殿烛火明灭招摇。
最高位的长荣帝荀筠正当而立之年,面容尚算英俊。他尚未立后,身旁坐着的是位宠妃,那位也是个熟人,沐贵妃宁寰姝。她媚眼如丝,着金佩银。
可谈秋意知道,宁寰姝只是贪慕荣华富贵和无上权势,她并不爱长荣帝,心中念着的从来只有个竹马白月光。
后院贵妃笑,叫她枯骨魂难归;无情帝王业,最是寒她巾帼梦。如此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合该共赴黄泉路。可惜了,这时宁晃还在做他的土皇帝,连赴宴资格都没有。谈秋意想到宁寰姝日夜向长荣帝吹着枕边风,叫这人猜忌她,派宁晃来凉榆边关做样子,直接以冰雪阻路弃援。
梦中家兵的惨状和遗言犹在眼前与耳边,清晰可辨。直接报复未免太过无趣,她要将这些人捧得高高地再一把杀了,落差定是很大吧,想想便觉痛快。
谈秋意舔了下苍白的唇瓣,眼神渐渐趣味盎然起来,却不期然撞进了一人清绝目光中。
原来,归京那天有一面之缘的安绛王坐在了她对面。换了那件玄色华裳,着一袭银白绣鹤华服,头戴祥玉锦冠,墨发理得一丝不苟,身姿比之月光还要耀眼。她便以左手撑头,歪着明艳的脸朝他笑弯了眉眼。
对面之人左手尾指无意识的颤了下,右手执杯喝起了酒,率先错开了视线。
觥筹交错中,谈秋意忽闻宁寰姝问道:“座下二列最末的,可是哪家贵女?”
“回贵妃,小女乃是谈家嫡女。”她不卑不吭,声音清越。
“哦?谈家姑娘,妾身听闻你已满十八还未许配人家,可是有何缘故在身?”
“爱妃无知了。”长荣帝荀筠一手拉过宁寰姝涂满蔻丹的玉手细细把玩着,纤纤玉指被他一根根拨开又猛地攥紧在掌心,说道:“谈家世代为将,为我大荆保关息民,实乃忠臣良将世家。这位谈家姑娘我先前瞧着也是飒爽英姿,有她父亲风骨,想来亦有宏伟抱负在身,自然就不必拘泥于所谓儿女之情。”
看着被攥得发了红的手,宁寰姝眼里闪过一丝惊恐:“陛下说的是,是臣妾目光短浅了。也是谈姑娘生的过于标志了些,才叫妾身见之心喜,昏了脑袋。”
谈秋意难得羽衣霓裳加身,肩上一抹朱色叫她如似醉日海棠,又似芙蓉泣血。长荣帝自是爱极了美人,只是......一旦涉及大荆利益,便是再如何倾国倾城都是无用。于是,他看向谈秋意的眼眸是既迷恋又深藏算计。
“孤欠谈徊将军良多,以致将军逝世多年,每每夜半惊醒才觉满面凉泪啊……近日边关传来战报,言沧国频繁侵扰欺我百姓,孤心堪苦却是再无良将可诉。”
惶惶大荆宫,幽幽帝王心。此话一出,满殿武将悚然失色。
“孤曾听谈徊将军道有女肖似自己,不比男儿差,精通用兵之道和百般武义。因此孤想问句,谈家姑娘你可愿效父从军,一展鸿鹄之志?”
一时间,殿内有许多人瞧着她,包括坐在谈秋意对面光风霁月的归京王爷。那人即便是坐下,衣袍亦是铺展地规规整整,如松腰背带着寒凉之气挺直,叫人挑不出丝毫毛病。
一下、两下、三下……
谈秋意眼眸盛满笑意,轻轻数着那安绛王一手指节在玉石桌上敲击的频率。忽而,她朝长荣帝回道:“谢陛下厚望,只是……臣女怕是无法做到。”
长荣帝冷下了面色问道:“为何?”
不顾谈家祖父母二人惊怒目光,她犹带苍白唇瓣荡开化水柔意,声音带点秋蝉凄切怜楚:“臣女前日无意落水,风寒加重,现在就连走路都有些乏力,咳咳……”
谈秋意咳个不停,削薄肩背阵阵颤抖,她唇色便愈发苍白,好不可怜道:“此外,臣女落水时还撞坏了手腕,大夫说以后这手恐是……不良于行了。”说到这像是触及到了伤心事,她的眼眸水雾弥漫,剔透泪珠欲坠未坠。
那露出的皓腕青紫一片,一道最是惹眼的血痕犹在,看得一群世家公子想冲上去安抚,替她说话。长荣帝却是盯着谈秋意看了许久,像苍鹰,更似蟒蛇盘旋而来。
谈秋意强忍抽泣,再抬头时眼中是一览无余的澄澈,“可秋意仍是想替大荆效命!如果身子能有转好一日,秋意便主动领枪顶上。若是一直见不得好,秋意便换个法子,苦读贤书为陛下分忧!”姝丽面上带了点往日的赤诚无畏,即使是一副孱弱之像,却也能窥见满腔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