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王感觉自己眼睛发热,他每次生气都是这样,头热,脸热,连眼皮都热,只有手冰凉。
他也不想看那个佛珠,子潇做事向来稳妥,佛珠是物证,那小和尚估摸着就是人证。
地上的毒这才停止了冒泡,应当是刚烈的毒,入口人就死透了,连遗言都没得说。
穆王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多年挚友,连遗言都不愿意听吗?
他还是世子这么大的时候,七八岁的年纪,屁颠屁颠跟在先帝身后下延北,体察民情,顺便看望当时重病的老延成侯爷。
那时候的延成侯爷,还不是现在这位,想起来确实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白云苍狗,就算是禅院佛音,也挡不住人心易变。
永逸大街有个庙,当时是延北唯一的庙,据说很灵验。
听说延西战事紧,长陵节节败退,小穆王跪在蒲团前,求一个百姓不要被战乱伤害。
皇后不信佛,小穆王爷那时候也不懂规矩,拜得不太标准,旁边一个叫慧通的小和尚便指点他。拜完佛,他和慧通说起了花浊的天地,和这个小和尚聊了一下午。
慧通那时也是七八岁的年纪,颇具慧根,勤勉上进。
他说,他要一心向佛,要庇护所有苦命人,行善造福一方百姓。
再看地上这碗毒茶,穆王只觉得可笑。
往事历历在目,多年书信连着朋友情分,穆王忽然有勇气再看好友的脸庞了,他不是澄净的小和尚了,脸上全是刀痕一般的皱纹,双目也不再清明。
“慧通,如果我喝下这碗茶,你猜我的遗言是什么?”
慧通闭上眼,说不上是什么神情。
“如果杀了我,可以帮你实现你的梦想吗?”
穆王声音沾了些沙哑,望着慧通脸,“那年你我七岁,你说小和尚有小和尚的天地,要造福一方百姓,现在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不知道是郑子潇手劲太大,还是慧通已经疯魔,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双目都是猩红的,像是要流出血来。
他动了动嘴角,敷衍地苦笑,“我本想杀你,但我怕,我才叫了文晔盯着你的义子,他不在我便好下手。文晔做事不稳妥,肯定会搞砸,这样说不定你也不会死。”
“你这是在给自己开脱吗?”一旁半天不出声的圆净大师忽然开口。
异教异国的人说这话立场不明,场景变得有些讽刺。
“呵,我没什么好开脱的。”慧通沉闷地道:“我就是要你死,学真,你知道守着这寺有多难吗?我不杀你,这寺就没了,他让我杀了你,杀了你福川那些混账法师都可以滚出正法寺,他们在庙里玷污佛门清静我怎么造福一方?”
圆净抠了抠脑门,撇一下嘴对自己没能被赶走表示遗憾。
“你简直不可理喻。”穆王见他越说越疯,咬牙道。
语气里不是恨意,多的反而是恨铁不成钢。
“是你我当年太幼稚,你明明可以不回来,去哪里都好,总比花浊安全。”
穆王忽然觉得冷,他知道延北是个冷地方,只是第一次感到如此冷,盘坐着双腿都冷得发麻,他抖了抖衣袍站起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本王是臣,理应效忠长陵。”
“你效忠的是天子!”
“是长陵!”
穆王声音近似呜咽,背对着所有人。一时间,他忽然觉得肩膀有千斤沉,沉到站立都难。
慧通看他这模样,恍然发现,原来变了的只有自己。
窗外本是一片晴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起小雪,慧通笑了起来,猛然鼓起力气一挣。
郑子潇方才擒他时候以为他力气就那么大,没想到他藏着劲,现在被挣了个猝不及防,手上也脱了力。
慧通飞身扑上去,把穆王撞倒在地上,从袖子里摸出来藏了许久的刀,眼见着就要刺上去。
穆王抬起手却根本防不住,眼见着就要被捅上,一双细嫩嫩的手忽然伸了出来,死死逮住慧通的手。
孟湘湘心里急得不行,就怕这种好人死于话多的剧情。她其实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毕竟慧通住持这段时间真是个待她不错的人,现在他一副图穷匕见的模样实在是反差太大。
总不能看着他捅死穆王吧,罪过罪过。
电光火石间,孟湘湘的侠肝义胆油然而生,扑上去逮着慧通的手就是不放。
她咬着牙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两股力道在打架,刀就悬在半空中摇摆不定。
此时,郑子潇安静地出现在慧通身后,面色沉静如水,一手按住慧通的头颅,一手默默伸出嘲春抵在他脖子上。
头上的力道太大,脖子上的窒息感又袭来,慧通不是什么练家子的,刀不小心脱了手,像待宰的羔羊被郑子潇锁住。
穆王沉痛地闭上眼,“报官解决不了,杀了他吧。”
郑子潇抓着短剑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