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没什么母女缘分,你做好延成侯府长女的使命,我也履行把你顺利嫁出去的责任。”
她越看这大女儿,越是锥心刺骨的痛。
这是她第一个孩子,却也是延成侯府的长女。
倘若她是个男子,关谷冬不必如此苛刻,好生教养着,等到丈夫逝去承袭爵位就行了。
恰是因为孟夫人自己是女子,才知道女子生来就有许多无能为力,骨肉分离只是时间问题。
她有一生的遗憾,不愿让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再添一笔。
“你是不是跟那穆王义子私相授受?”她努力平息自己的语气,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端庄的模样。
孟湘湘摇摇头。
私相授受实在是夸大了,她单方面去同人家说话而已。
孟夫人见她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不像在撒谎。
她虽住在延洲但也听说了些,穆王义子的为人在花浊那边也是出了名的有礼数。
孟夫人一脚把地上的软垫踢到祠堂中间,“这种事,不许再发生,你的婚嫁由不得你,你早明白这个道理就会少受不少苦。”
她若是早些明白这个道理,也不会抱憾终生,远嫁延北。
“在这跪一夜,明婆婆,在这看着她。”
孟夫人的声音渐渐远去,跟着一群婢女都走了,就剩下阿沉还趴在孟湘湘边上掉眼泪,还有站在一旁狐假虎威的明婆子。
孟湘湘才浑身松懈下来,方才的疼痛潮水般上涌,疼得想站起来都困难。她只好狼狈地爬到祠堂中间,在垫子上保持着半跪不跪的姿势,歪歪扭扭不成体统,偶尔脸上还忍不住浮现出苦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孟湘湘终于忍不住,一屁股坐了下去。明婆子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长小姐但凡举止得体,也不必这样。”
“也就是在你们这,谈个恋爱这么麻烦,在我家我牵着他手逛操场也没人管,反正高中毕业了。”孟湘湘扣着地上白虎纹路的眼睛,小声念叨着。
“长小姐嘀咕什么?”
孟湘湘正好身体,冲明婆子翻了个白眼,“我说你小人得志,装腔作势,看碟下菜,为人势利。”
“那长小姐可得跪好,不然夫人那里老奴有话说了。”
孟湘湘又怕夫人真的闻讯来发疯,只好偃旗息鼓,端正跪着。她越跪越觉得腿上的伤口磨得痛,期盼着这家子有没有个说得上话的人来救救她。
耳边悠悠传来救世主似的声音。
“下去吧,不用你看着了。”孟宏汝看着女儿在那痛得双腿颤抖,对明婆子吩咐道。
明婆子刚想说什么,孟宏汝在她面前站定,他长得高大宽阔,明婆子又年老萎缩,他像座山挡在那,明婆子顿时不敢多作声了。
孟宏汝见她那副尖酸模样,语气跟着讥讽起来,“我从不来内苑,这里竟成你的天下了。你就算伺候关谷冬,也只是关谷冬手下的狗,湘湘是长小姐,轮不着你在这犬吠。”
孟湘湘抿了抿嘴,倘若不是明婆子没走远,她真的要竖大拇指。
明婆子走了,她看到自己不近人情的父亲理了理衣摆,蹲在她身边,没有什么要发难的意思,她干脆身子一歪也坐到地上。
孟宏汝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黑瓷瓶的药膏,用手轻轻点了些往孟湘湘额角的伤上抹,“我不踏足内苑。”
“嗯……”药膏冰冰凉凉,刺得孟湘湘倒吸一口气。
“关谷冬脾气不好,作为大孩子,你应当受了不少罪。”他那句“大孩子 ”说的分外刻意,是因为孟满满小姐没有孟湘湘这么惨,孟满满小姐天天跟着侯夫人和明婆子玩乐。
长陵人眼里,长女是最重要的,长子继承家业,长女就要嫁得好,才不算辱没门楣。在孟湘湘现代人的眼里,长女就像是富贵门第的交易筹码,婚事尤为重要。
孟湘湘不会甘愿自己的婚事被草率安排,就算真的要在这个时代嫁人,也一定要找个爱她、敬她、同她心意相通的。
孟湘湘只是忍着,连滴泪水都不肯掉,孟宏汝才发现自己这个大女儿坚毅极了,是个能吃苦的。
他叹了口气道:“为父不爱趋炎附势,不会拿你的婚事做筹码。为父也不信你中邪,知道你有苦衷。”
“谢谢。”孟湘湘躲闪着他的眼神,有点害怕接收到这迟来的慈爱。
他怕是真的不来内苑,不然孟湘湘本人不至于含恨自尽。倘若这份关怀早些到来,也不至于事情弄成现在这样。
“今日你是不是听到了我与穆王爷的……”
孟湘湘突然明白他的来意,并非真的关心,而是怕她泄露秘密
“我不会乱说的。”她接过药膏,自己往头上点完了,又开始看膝上的伤,不好脱鞋袜,只能隔着布料观察着。
孟宏汝见她言语间十分果决,越发觉得陌生。平日文文弱弱,不知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性子。
他躲关谷冬,连带着关谷冬生的孩子他都烦,不愿多见,就算是前段时日听到自己的长女差点自尽,他也置若罔闻。
此时孟宏汝才意识到,自己淡漠到毫无人情味,他离女儿,实在是太远了,远到看不清她心里在想什么。
孟宏汝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湘湘啊……你觉得,我该帮穆王吗?”
问完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一个十五岁的丫头能懂什么。
“从长陵的角度,还是家族的角度?”孟湘湘呼出一口气,转眼瞧着孟侯爷那优柔寡断的脸。
他长了张文人的脸,身上也有文人的傲气,却和他祖宗那杀伐果决的心性截然不同。
家还是国,是个永恒的难题。舍小家为大家,说起来容易,真做起来像是剜肉刮骨。
“若是为长陵,你应帮他,救边境百姓于水火。”
孟宏汝目光黯然着点点头。夜风寒凉,他又没关祠堂门,只得裹了裹外衣。
后面那句孟湘湘不说他也明白,若为家族,便放下这一腔热血,安安生生守好延洲的一亩三分地。
孟湘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今日失延西,明日就失延北,到最后长陵之中无一世家幸存。”
视线穿过孟侯爷的肩头,落在那篇洋洋洒洒的《延成·赫南志》上,她一字一字缓缓说道:“若是为这延成侯府,那也帮他一把,算是成全先祖满门忠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