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推开侧屋门,就见穆王云淡风轻地品着茶,账本动也没动。
“大王爷,这是……”冉恩弯着腰,姿态和方才的乌伯达一模一样。
穆王用手指轻轻弹了弹杯壁,“不看了,本就是出来玩,查什么账目?月底的时候我再来看你,今日雪大,不叨扰你了。”
他语气十分轻快,反而让冉恩更加战战兢兢,只能快步追上去想说些什么弥补,人还没靠近穆王,就被郑子潇横过去的臂膀挡住。
冉恩瞧着郑子潇不近人情的模样,搓了搓手道:“大王爷,下官送送你?”
穆王笑着撑开伞:“不用送,冉大人,月底还会再见的。哎哟你看这雪……”
说话间,把伞面的雪水抖了冉恩一身。
“抱歉啊,冉大人,雪大,快回去吧,别冻着。”
冉恩哑口无言,承着一身刺骨的湿凉,眼巴巴看着二人上马,遛弯似的出了盐井大门。
窝在袖子里手攥了又攥,冉恩忽然跑回侧屋,推开了书案下的暗格,里面赫然摆着一本崭新的账本。
几乎没怎么被人翻过,只有轻微的书写痕迹。
最顶上那行“怡落盐井明细”流入眼底,冉恩沉吟片刻,摸出纸笔,掌着灯匆忙写起来。
不一会,一封信被送出延北,驿站小吏被吩咐过这是急信,接了信便匆匆奔往花浊。
傍晚时候,雪变成了小雨,凄凄沥沥没完没了。
过了酉时城门要落锁,直到翌日卯时才能出入,想要进出城门的人赶不上了,悻悻然转头找落脚的地方。
郑子潇在延北城门口,向守城的官兵交了令牌。
越是小兵小吏,越不懂得趋炎附势,见到贵人都是一样恭顺。官兵见是穆王,立刻开了城门放他们二人进去。
穆王爷用衣袖擦了把额间的雨滴,“你觉得盐井有问题吗?”
“有,但长陵少盐不可能是因为这一口盐井。还是向福川缴纳的太多,拖不起了。”
郑子潇说话间,看向冒雨营生的小贩。
他不懂那些悲天悯人的情怀,对盐井上衣衫单薄的小工也习惯性视若无睹,只是在灯火初升之时,哀民生之多艰的感叹还是油然而生。
长陵盐铁官营,国运艰难之下,盐价只能水涨船高。富贵人家倒是无所谓,平头百姓却为口盐耗尽心血。
也难怪黑市横行。
穆王点点头,算是肯定他的说法。
“这次看冉恩神色已经有些紧张,肯定会有所动作。这些盐钱是边疆将士的口粮,朝廷年年巴望这笔钱,不能让他私扣去了。”穆王爷目光闪烁,“拔出萝卜带出泥,他不是敢做这种事的人,上头一定有人指使他。”
空气里挂着雨腥味,穆王心绪跟着小雨起伏不定。
延北偏远却满是蛀虫,奢靡鎏金的花浊又该是怎样的污秽?
一时心口堵塞,他只能转开话题,“是不是光霖要下学了?”
“是,我正要去接他,世子今日没带伞 。”
郑子潇沉默着拜别穆王,便一个人向着上澜书院走去。
延北天黑的早,雨幕里弦月挂上了柳梢。
偶有在书院过夜的学生,念书累了酣睡过去,马蹄声容易惊扰他们。郑子潇开蒙晚,知晓寒窗苦读不易,接世子下学从不骑马入巷。
他把马拴在巷口,踩着水轻轻走进上澜书院大门。
迈过高门槛,弯弯绕绕穿过几个围着湖的长廊,他远远看到世子正枕在案头,边上还趴着个穿着绯红小衣的姑娘。
郑子潇不自觉停下脚步,静静凝望着。
孟湘湘也困得眼皮子乱打架,头上的钗环跟着胡乱摇晃,她还是含混着念道:“之后……之后……什么来着,我给你换个讲吧,我也忘了。”
世子动了动脑袋,“行……你还有什么故事,我想听才子佳人谈情说爱的。”
“谈请说爱的,那我看的多了。你知道白娘子吗?”
世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醒着,嘟囔着,“白娘子……我知道姹紫嫣红楼的赵大娘,她做的元宝酿好吃。”
“不是大娘,是白娘子,她给许仙送了把伞,两个人就结为了夫妻。”
郑子潇站在窗边,这两人梦游似的对话,看神情是睡着了,还能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书案上摆了横七竖八一堆叶子,上面胡乱写着大字,也不知道是他们在玩些什么。
“是你给子潇送的那种吗?”
“我不是白娘子,我是天气预报员,主持人也行,我妈妈喜欢天气预报员。”
“嗯……”
世子敷衍着,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手里捏的笔也跟着落到书案上,蹭了一桌子墨水。
孟湘湘抖然睁眼,想起来她作为播音生的传统艺能,语气里都沾上了播音腔,对着世子唠叨着,“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嗯……”
孟湘湘用食指敲了敲桌子,世子才挣开那双惺忪的眼,浑浑噩噩间不忘理他的发冠,“记得记得,你说好几遍了,你是什么……播音的,总之是给人当堂倌的。”
阿沉见他们越说越没边了,从屋角走过来,恰好看到郑子潇侧身站在窗边,嘴角噙着笑,瞧这两个人胡言乱语。
她皱紧了眉头,轻咳一声,“小姐,郑公子来接世子爷下学了。”
孟湘湘连忙抬头,看到他在雨里撑着伞,想起来自己方才还说着白娘子什么的胡话。
许仙此时就在眼前,白娘子本人老脸一红。
郑子潇颇为有礼地一拜,“见过孟小姐。”
孟湘湘有样学样,话到嘴边又变了味,“郑公子晚上好。”
她声音都发甜,一双眼好似会笑,弯成了天上的弦月。
郑子潇眼神流转间,落到了她桌案上那零零落落几片叶子,已经被折的茎叶寸断,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都是些狼、女巫、预言家什么的看不懂的话。
他这次果然守诺,神情坦然,没有要躲的意思。
孟湘湘伸手把到嘴边的哈欠硬生生按下去,托着腮朝窗外的人笑道:“郑公子,见过狼人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