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郑子潇确实狠。”
袁安易的儿子冲撞世子,被郑子潇把胳膊生生扭成脱臼,那个瘟神下手多狠他是最清楚的。
怡王脑海里也勾勒出小棋王的模样,“鹧鸪山炼棋王,又不会所有的‘子’都投进去,不然他们还做什么刺客会?有漏网的。你把这枚锁放在月升楼门口,自然有人应你。”
“月升楼!”
袁安易惊地站起身,昨日还泡在月升楼的温柔乡里,今日就得知月升楼是鹧鸪山的魑魅魍魉。
他顿时觉得胆汁倒流,嘴里发苦。
怡王淡淡道:“不是你那姘头,她藏在月升楼,只有她一个。”
马上四月,窗外的杏花开了,吹了阵暖风簌簌飘落。
怡王拍了拍衣袖,起身,“本王还要进宫,剩下的事你自己安排。”
他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袁安易,悠悠然一路走出了雅间,十分温和地对茶楼小厮道:“本王还要再净手一次,你引本王过去。”
净过手,看了看时辰,怡王打发了身边的小哑女,坐上马车入了宫。
处处鎏金、片片金箔的皇城里,宫婢皆是沉默着兜手,匆匆而行,偏他嚣张跋扈,坐着马车在宫道横冲直撞,惊得一旁婢女连忙跪地行大礼。
忽然车外一阵喧闹,怡王扬声问马夫,“出了什么事?”
“王爷,是贵妃鸾车,堵在宫道上了,不肯避让。”
耳边跟着传来女人尖锐的嗓音,“在黄金宫里坐马车,怡王,你是不是太逾矩了?”
怡王倒也不生气,扯开帘子眉眼带笑,冲着鸾车上娇憨的贵妃道:“娘娘不要怪罪,本王腿脚前些时日受伤了,圣上恩准在宫里行车。”
其实他没受伤,纯粹是在耍混。
“呵。”
一声不冷不热的嗤笑,周遭的婢女纷纷垂首不敢抬头。
贵妃白了眼怡王,那张脸是天家兄弟里面最俊俏的,偏偏娘里娘气,喜欢玩些迂腐风流的东西。
“王爷还是多长些志向抱负,少关注宫妃私事。没事跟圣上吹本宫的耳边风,堂堂男儿恶不恶心。”
前些时日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圣上罚了禁足,打听半天贵妃才知晓,是怡王背后说了她小话。
骂她行为不得体,举止不端庄。
“是,娘娘教训的是。给娘娘让道。”
宫道窄小,马车只好艰难地让开,贵妃才仰着头端坐在鸾车上缓缓离去。
她头上的金步摇纹丝不动,是世家教出来的好女子。
怡王垂下眼帘,轻轻磨了磨后槽牙。
空气中还有贵妃刺鼻的脂粉味,是刁钻愚蠢的味道。
到了玿阳殿,他才反复整理了衣袖迈进去。
长陵喜奢靡,花浊最甚。黄金宫作为宫城处处腐化,金迷纸醉。
脚刚踏踩上玿阳殿的金砖地面上,一个折子便斜飞了过来,不偏不倚砸到他鞋面上。
怡王躬身拾起折子,眼睛飞快扫了一圈,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端着它走进去。
年轻的帝王正气得浑身发抖,上气不接下气。
怡王俯身,举起奏折,头和胳膊一样高,看起来分外恭顺,“陛下,生气伤身。”
“好他个冉恩!”庆和帝抄起奏折,又扔了出去,撞歪了架上摆着的玉如意,摔在地上应声而碎。
“克扣奴工,中饱私囊,盐井垮了还敢偷吃抚恤金。他是嫌自己命长了吗?蠢货!蠢货!蠢货!”
伺候的内侍跪作一片,磕头声音宛若春节的炮仗。
庆和帝继续骂道:“还有那个延洲令,弄得什么东西?什么叫做一人挑唆数百人?那些个胆大包天的刁民说的什么?朱台易碎,焚尽琼楼?反了反了,一群刁民!刁民!刁民!”
怡王笑盈盈地起身,看着庆和帝发疯。
“你还笑?你说这事怎么办,延成侯在家好端端的被抄了家,好歹也是忠烈之后,怎么跟他交代?”
怡王安静地摇摇头,“臣不懂这些,但既然此事出在延北,孟侯爷作为一方封侯,也脱不了关系。他就是个破读书的,若是陛下先喝问,他心里才真的要怕死了。”
庆和帝瞬间哑火,坐回黄金椅上。
偶有几只聒噪的鸟雀飞过,吵得他心头火起,眉头直皱。
怡王对着一旁的内侍吩咐,“选几个箭法准的,去把那些鸟射杀了。”
“学卉,只是叫了几声,不至于……”
怡王掀起衣袍,学着内侍的模样跪了下去,“陛下!您是天下之主。山川河流,鸟雀走兽,白丁学儒,都是您的。您嫌吵,让它闭嘴就不吵了。”
玿阳殿里安静一片,只有怡王的声音,好似鬼魅低语,一遍遍环绕。
“如陛下所言,那,就是群刁民。真正聒噪的是……”
“周学真。”
庆和帝眼睑发紧,无端抽搐起来。他的手指紧紧扣着黄金椅扶手,雕着怒目圆睁的飞龙,扣得他指尖发疼。
怡王摇晃了下身子,黄金砖硌得他身形不稳,暖春里都觉出了冷意。
他的目的已然达到,起身轻轻走到庆和帝身边,拾起椅背上的外褂披在他身上。
庆和帝轻声问:“他会是一个好大哥吗,学卉?”
“学真此人,性情顽固,穆王二字在兄长之名前。”
“学卉,谢谢你告诉朕这些。”
庆和帝有些恍惚,声音跟着虚下来,“论手足之情,只有你与朕,他从来不在乎的。”
怡王看着庆和帝的神情,分外亲昵地替他理好帝王冠,“自古无情帝王家,陛下知晓臣的忠诚就好。”
“周学真,许久没见过他了啊……”
庆和帝失神地喃喃着。
一声长叹,青玉珠帘叮当作响间,珍藏多年的情谊,终于被彻底抛却了。
月夜。
花浊的月升楼是有名的窑子,仍是灯火通明。
袁安易佝偻着腰,将那枚在掌心捂得冰凉崩硬的鹧鸪锁丢在阶前的花盆里,像是丢下什么烫手山芋匆匆逃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样貌绝美的女子送走了欢客,正对着背影陪着笑,那枚青铜锁落入眼眶。
她瞧见四下无人,赶忙拾起来塞进衣袖,走进月升楼。
老鸨嗔怪道:“送走姚公子了?”
她点了点头,冲老鸨摊开手,“今儿累了,把我牌子给我,明日再挂。”
她是头牌,说不干就不干,花浊几家秦楼楚馆都想抢她,老鸨也不敢对她太苛刻,只好把她的牌子交还她,“别忘了后日陪姚公子游湖。”
“嗯。”她懒洋洋地扫了眼手里的牌子,媚态是女子看了都心疼的。
牌子上刻着她的名字。
娟秀的三个字,和她人一样烟视媚行——隋颜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