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棉棒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伤口渗出的血,洁白修长的手指轻柔舒缓,好像春风拂过大地,细妹感受着这从未有过的温暖,神绪缥缈,一时竟情不自禁地感叹:“真是摄人魂魄的菩萨。”
“你说什么?”
“额!我是说...今天的夕阳真美呢!”细妹又心虚地岔开话题:“顾老师,我叫孙小妹,细妹是我们揽山亭的方言,您用一口标准的官话讲出来,怪怪的,而且我更喜欢别人叫我孙小妹。”
“好的,小妹。”
顾夕颜这般细语柔声,倒让细妹心中有愧。
处理完伤口后,顾夕颜看出细妹的窘迫,便打开院门,让她离开了。临行前,还赠与细妹一贴药膏。
离了家,孙有才他们几个聚在杂货店的耗子机旁,玩得不易乐乎。
“哈哈,我今天走了大运了,用半斛钱赢了十斛。”
一旁早就输光的孙强羡慕道:“有才哥,你可真厉害啊。”
“走,今天我请兄弟们喝汽水。”
没一会儿,孙强又拦住经过杂货店的细妹,阴阳怪气道:“这不是细妹吗?怎么才回来?瞧这丧样,是不是被顾老师抓住,教育了。”
“要你管。”细妹十分不屑地推开孙强,虽然他比自己大一岁,可记事以来,单打独斗,自己就没输过。
“哼!你是不是把我们供出来了。”说完,又谄媚地看着孙有才。
细妹深知二哥并不会维护自己,语气却毫不示弱,“不用我说,老师也能猜到是你们。”
孙有才不耐烦叱到:“行了,顾老师知道了又如何,只要我们不承认,她一个新来的老师,能把我们怎么样啊!”
“那没事我就走了,挑事精!”
后三个字,细妹朝孙强说得格外大声,孙强顿时面容羞赧,一旁的林伯民和林仲民俩孪生兄弟也纷纷嘲笑。
一到夜晚,烛光最为可亲。
为了省钱,细妹家往往只点一盏油灯,孙母和孙奶奶都围在油灯下做针线活,婆媳俩有纳不完的鞋底,更有聊不尽的家常,东家的牛吃了西家的菜,南家的人占了北家的地,诸如此类,在一旁温习功课的细妹早就习以为常了。
“奶奶,娘,我倒了两碗凉茶来,你们休息会吧。”孙有才端着茶走到孙母旁,十分殷勤地说道。
细妹笑而不语,一眼就看穿了二哥那点小心思,他是听到房里爹的呼噜声,掐着时辰才进来的。
“娘,学堂又要收钱买辅导书了,要五十斛。”
五十斛?真是越来越离谱了,想想孙母和孙奶奶做这纳鞋底的活计,三双才能挣一斛钱,细妹心中不快,可惜娘没有进过学堂,若她能习文断字,必能识得此刻自己手中正捧着二哥的书,而且二哥平时的学堂作业也是自己写的。
孙母拿起茶,未及送进嘴里,听到这话,复又放下,略显惆怅地说道:“儿啊,开学的时候,娘不是给过你买书钱吗?”
“那是买文学辅导书,这次是买算学辅导书,不一样的。”孙有才见娘没有动容,继续补充:“如今我已经上高级班了,马上就要参加坞试,况我日后必定是要考到府城官办学府去的,不多买些辅导书,怎么比得过他人啊?”
十里一亭,十亭一坞,在当阳府,大大小小的坞有二十多个。
这些花言巧语对孙奶奶最是受用,忙帮衬道:“我的孙儿好志气,做父母的应该支持才是。”
孙母为难地回道:“可家里的钱都是你爹在看管。”
如此,孙奶奶便掏出自己的钱袋,将里面的钱都给了孙有才。大约有二三十斛,细妹本想劝阻,可回想之前自己好心揭穿二哥的谎言,不仅奶奶不信,事后还遭到二哥的报复,便只好视而不见。
孙有才拿了钱,便心满意得地离开了。
熄灯后,细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朦胧的月光,听着房内此起彼伏的鼾声,丝毫没有睡意。
“娘,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房间啊!”家里总三间卧室,孙奶奶一间,孙家俩兄弟共用一间,而细妹一直都是睡在父母卧室里一张简易的小木板床上。
孙母翻转了下身子,回答着:“过两三年,等你大哥要娶新嫂子了,家里就盖几间新房,到时候你就可以有自己的房间了。”
细妹轻声嘟囔:“可我现在就想自己睡,像胡仙仙她们一样。”
孙母不语。
又过了一会儿,细妹无力地说了一句,“我不想再穿哥哥们的旧衣裳了。”
房间仍旧只有孙父的呼噜声,以及细妹眸底那抹淡淡的失落。
华夜苏醒……
小蚱蜢在墙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萤火虫挥动着薄纱似的棕色翅膀,如同夜间的精灵。细妹躺在院中的吊床上,感受着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天地,苍穹落幕,星空可及。夜风阵阵吹过,一朵喇叭状旋花不经意间落在了细妹的小脸上,淡淡花香令她回味起顾老师手指滑过自己鼻尖时那股清香。
她到底是谁?细妹不知;
她从何而来?细妹也不知。
可细妹知道,高贵优雅的她不属于这片贫瘠落后的土壤,就如头顶的星辰不属于它的仰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