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醒洲笑道:“我知晓您下界定有要事,只是凭借您的身份何必亲力亲为?如此风吹雨打……”他的视线略过她湿透的发梢,顿了顿方缓声道:“连把伞都不带。”
行真懒得搭理他,上一世徐醒洲做她的守卫时沉默地如同一道影子,怎么少年时却如此聒噪?
等到小二备好房间,行真提着包袱便上了楼,徐醒洲的视线如影随形,她勉强视而不见,关上门一把将徐醒洲的外袍仍在地上,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盯着她!
徐醒洲,简直阴魂不散!
……
行真本想在屋中等到大雨落尽再出发,然而这客栈隔音实在太差,伴着倾盆暴雨响起的还有楼下乱七八糟的吵嚷声。
行真将门推开了一个小缝,打眼看去。
大堂里一个女子怀里抱着不知什么,抓着小二的袖子嘶吼:“还我孩子……”,她衣衫褴褛,神色仓皇,有些疯癫的模样。
小二直呼晦气,拽着她的头发就向外拖,淋漓的雨水顺着女子湿透的衣裙滴落在地,随着小二粗暴的动作在地上划开一道不甚清晰的水痕,渗着血迹。
行真眉头微皱,刚要下去阻拦,横刺里突然甩出一锭银子,狠狠地打在小二泛着青筋的手上,疼得他“哎呦”一声,当下跳脚大骂:“哪个孙子……”
辱骂戛然而止,小二看清那暗器的来源——徐醒洲支着下巴,垂着眼看过来,他面上带着笑,神色却阴冷:“让她在这避雨。”
小二看了看脚边的银子,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换上一副笑脸称是,转过头把那犹自嘀咕的女子扶到一旁安坐。
不料那女子突然一口咬上小二的脖颈,力道之大让他瞬间鲜血喷涌。
徐醒洲闪身上前定住女子穴道,又缚灵镇住小二的伤口,那小二惊魂未定地瘫坐在地,连连摆手:“客官您也看到了,这是个疯子,不是小的不收留她,快让她走吧!”
徐醒洲默然片刻:“你可知她家在何处?”
小二愣了愣,有些磕绊道:“她……她是住在桃花观那附近的。”
桃花观?
行真听到这里,隐约有些猜测,她提剑下楼,打断徐醒洲的问询:“你确定是桃花观?那个都是女修士的道观?”
小二称是:“这是附近有名的疯子,成天说别人偷她孩子,可她的孩子早八百年就没了,你们去那边一问就知道。”
行真和徐醒洲对视一眼,刚要开口就听他道:“你去休息,我送她回去。”
此刻窗外仍旧电闪雷鸣,行真冷道:“你怎么送?和她一起淋雨吗?”
她指着被点穴道僵直不动的女子:“你背着她。”而后提起一旁的竹伞,好整以暇地看着徐醒洲。
他此刻穿着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的模样,想到刚才怼开自己时高高在上的姿态,她倒要看看他愿不愿意……
徐醒洲将女子扶到了背上,少年身量修长却并不瘦弱,看似些许清瘦的手臂轻而易举地将人背好,而后斜睨着行真,眼中带笑:“那就多谢姑娘为我撑伞了。”
……
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伞上,行真和徐醒洲走在空无一人的巷落。
远处升起缕缕轻烟,久不见晴的空中散着薄薄的白雾。
徐醒洲本是想说些什么打破沉默的,他偏过头,却被她白色的发带拂过面颊,眼前的行真执伞垂眸,沉静的侧脸近在咫尺,此情此景,他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听她冷淡的声音:“看路。”
徐醒洲神色略有不自然地回过头,转移话题道:“那个什么桃花观,是什么地方?修道之处怎么会起这样的名字?”
说起这事,行真心中也有疑虑:“我来时路过那里,是一座女观,观中有些古怪,香火很旺,我已传书让祭司前去看看。”
徐醒洲闻言却道:“此处距离月神殿较远,恐怕殿中难以管束。”
行真蹙眉,她记忆中月神殿的权力可上达天听,下至九州内所有宗门势力,如今竟已衰败至此。
虽然她不甚在意信徒香火之事,但这诸多变迁她竟全然不知,实为失职。
而上一世她不仅不曾知晓,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去外界查探,只一门心思修炼,还和徐醒洲说什么成神绝妖魔……
妖魔都肆虐眼前了,她却只作壁上观。
徐醒洲见行真沉默,心知她身为神使自然不愿神殿没落,便安慰道:“既然犯到我们眼前,你我自去解决了便是。至于神殿,你之后好好禀告月神,让她多看顾,月神乃是真神,这些宵小算得了什么。”
行真看着少年说到月神时意气风发、满是信心的模样,有些怔愣:“月神几百年不曾降世,你还当她是真神吗?”
徐醒洲笑道:“自然!”
他转过头,眼眸明亮和她相视:“月神不过百岁便飞升,因她成神整个大陆都离开了下界,如果没有月神,现在我们还不知在哪片小世界苟延残喘,别说百年,就是万万年,她也是九州唯一的神祇。”
行真一时失言。
她本以为后来会想灭她神格的徐醒洲应该是恨她入骨的,可在现在,在这雾雨濛濛的巷尾中,少年纯粹的信任做不得半分虚假。
那又是为了什么……会让他那样孤注一掷呢?
“不过殿里的月神像真的该换了。”徐醒洲又道,神色有些苦恼似的:“那脸做得面目模糊,整个金灿灿地看着就俗!”
月神才不会是那副模样。
行真无语:“我警告你,月神最喜欢的就是金像,你少打主意。”
两人吵吵闹闹,没一会就走到了桃花观附近,那背上的女子的确好认,几个老妪指了路便匆匆躲开。
与女子破烂的衣着不相匹的是,她的住处青砖白瓦,在一众平房中甚至显得有些华丽。
叩门半响无人回应,徐醒洲将门踹开。
房中杂乱不堪,伴随着阵阵恶臭,满目疮痍。
徐醒洲把女子放下,刚解开她的穴道,她便蹒跚着爬向一旁的冷炕。
那炕上有一个包着被子,襁褓模样的东西,女子一把抱在怀里,口中呢喃着:“宝宝,宝宝”,癫狂的神色随之平静下来。
行真舒口气,心想幸好还有个假的可以抱着,想着便扫了一眼那襁褓,这一眼却足以将她镇在原地。
那襁褓中竟有一个真正婴儿的头颅,闭着眼睛仿若鲜活……可自脖子向下的人皮却不翼而飞,血肉模糊地连结着狗的皮毛。
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