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夏正斜倚在一颗老槐树身上晒太阳。
她身穿红衣锦袍战甲,头发高高扎起,虽说是位女子,却英气十足,眉宇间杀伐果断,一派征战多年的年轻女将军模样。
看到一个背着背篓,手拿砍刀的小和尚走近,她的眉头不禁轻轻蹙起。
“小和尚,怎么又是你来砍柴?就没见过你这么不听话的兵,不是跟你说了?把你的师兄们都打一顿,打服气了,他们就不敢再欺负你了。”
她这严厉的样子,相信任何一个小兵见到了,都会被吓得止步,乖乖低头听其训话。
但是,这小和尚却像是听不见她说话似的,并没有立即停下脚步,而是径直地穿过了她斜倚在树旁的身体,继续前进。
见此情景,江安夏也没有感觉到丝毫意外。
毕竟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更没有人看得到她,做鬼三年,她也早已经习惯了。
就连鬼魂不畏惧阳光一事,也是在她做鬼之后才知晓的。
江安夏的灵魂,被困在锦襕寺后山的一颗老槐树下,一旦离开这树十米之外,便会撞到一个透明的墙壁上,任凭她如何努力,也无法突破出去。
眼前的小和尚,如今看着,约莫是十三四岁的模样。
依稀记得三年前,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几个和尚轮流上山砍柴,但自从这个小和尚上了一次山后,就一直都是他了。
回想起自己初到军营时,因为年纪不大,还是个女子之身,没少被一些老兵油子给看不起,这让江安夏笃定,一定是小和尚的师兄们欺负他年纪小,才让他一直上山砍柴的。
因此,她可没少教导这小和尚,应该怎么打架才能打赢,只有打服他们,自己才不会被人欺负,不过,每次都是她自顾自地说着,根本不在乎眼前的人,到底能不能够听得到。
没办法,做鬼实在是太无聊了,哪里有战场上厮杀来得痛快,总得给自己找点儿乐子不是。
但是,江安夏没有看到的是,她前面的小人儿,在每次听着她讲的那些东西时,表情都会变得极其不自然起来。
小和尚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功夫,就背着一摞高高的干柴回来了,将柴火放在了老槐树底下后,他便盘坐下来,开始吟诵起了经文。
这是他三年以来,雷打不动的习惯。
“又是《地藏经》?”
在军营待久了,也不免带了些痞气,听到熟悉的经文,江安夏嫌弃地抬手掏了掏耳朵,有些不满。
“我说,你这小和尚,就不能换一段经文念吗?听了三年,我都听腻了,况且这经文一般都是用来超度亡魂的,这里又没有......”
说到这里,她猛然顿住。
不对,自己不就是一个亡魂吗?莫非他能够看到鬼魂,是专门念给自己听的不成?
想到这里,也不再犹豫,直接飘到了小和尚的面前,摆出了所有她认为最恐怖的姿势,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后,还十分豪爽地把自己的头给拿了下来,并且往上抛了拋。
折腾了好大一会儿,见这小和尚仍然没有什么反应,她这才以为是自己多想,不再继续试探。
随后一个转身,便直接飘到了树上,身子靠着树干,一只腿曲起,另一只腿自然垂落,动作好不潇洒。
江安夏生前是天泽国的九公主,封号凰珏公主,天泽国有一支最骁勇的女子军队——朝凰军,她便是这朝凰军的统领大将军。
每次小和尚念经的时候,她都会在老槐树上,给对方讲自己的英勇事迹,不仅是讲给小和尚听,也是讲给自己听,她怕自己再这样下去,会忘记所有生前的事情,变成一个没有思想的孤魂野鬼。
“我们昨天说到那里来着?噢,想起来了,想当年,我带领朝凰军打了胜仗,班师回朝时,百姓们夹道欢迎......”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讲得十分入神,也因此一直没有发现,每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念经声都会故意放大许多,妄图压制她的音量。
每次在快讲到死亡的场景时,她都会选择将其跳过,然后重头开始,再讲一遍。
如果以为她是不想回忆死亡时的痛苦,那就大错特错了,她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江安夏拥有所有生前的记忆,唯独死亡时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她清醒时,就已经是灵魂体的状态,被困在这里了。
想不起来那就不想了,她虽是皇族公主,却也常年征战在外,死亡原因,无非也就是战死沙场嘛。
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
从参军的第一天起,她就已经不再只是一国公主,与各将士一样,也早就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能够在沙场战死,她丝毫不悔。
“呵,我现在应该正在暴尸荒野吧。”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今天讲完故事后,她小声地自嘲了这么一句。
从那天后,小和尚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再没来过山上。
再次见到他,就已经是三年后了。
这天是雨天,按理说,应该没有和尚会来上山砍柴才对。
但是,在老槐树上远远地就可以看到,一个身穿袈裟,头戴斗笠,身上还背着一个黑色包裹的年轻和尚,正朝着老槐树这边,一步一泥泞地走来。
江安夏一眼就认出了来人,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当认出那人的同时,她的嘴角处,也不自觉地轻勾了起来。
下一瞬,她就轻飘到了那人身前。
其他的和尚都无趣得很,甚至,有的根本就不会到大槐树周边砍柴,过度无聊的情况下,让一向感情淡薄的她,竟偶尔也会想起,这个经常到老槐树下念经的小和尚来。
“你倒是长高了不少。”
她从不喜欢问问题,只喜欢别人主动对自己坦白,即使明知道对方听不见,她也未询问小和尚这三年来的去处,只在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后,便不再多言。
此时的小和尚,已经比她高出许多,身高修长,骨骼匀称,虽然戴着斗笠看不清楚其面貌,但是,单想想看小时候的俊俏模样,就知道长大了也不会差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