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鱼猝然抬头，如梦初醒。
那个在乱葬岗中将她带回去、总是温柔微笑、对任何人都会伸出援手的恪守“善”的少年。
那个驱使厉鬼，冷酷剿杀恶人的不容忍“恶”的少年。
——她从头到尾都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
“这等为了私情构陷他人之事，亦是在下所憎恶的。”
在他若有若无叹息的瞬间，寒芒骤然一闪。
身体因为濒死的恐惧而僵硬，乐鱼嘴角却莫名浮出一丝笑意。
皮肤触到那一线冰冷时，她恍然发现，自己的笑容也许只不过是自嘲罢了。
自己怎能妄想能用这种愚蠢的方式来打动他。不，或许想让他倾心于自己这件事本身就愚蠢至极。是自己被那炫目的温暖吸引，盲目地走上了飞蛾扑火的道路。
无关后悔，她直到此刻才慨然醒悟。
她心悦的那位谢庭兰玉般的少年郎——
绝对不是能够钟情的对象。
铛！
夺人性命的匕首在最后一刻被飞来的石子打偏。
“还真是你啊……”
伴着不胜唏嘘的感慨，白衣女子站在两人几步远处，如同月光泛起的一片涟漪。
“啊……司姑娘。”
陆星斗怔了怔，露出温和的笑容，“好像每次司姑娘都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呢。”
“可惜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司是几步上前，朝呆立的乐鱼冷声道：“明日一早，去县衙把状子撤了。”
她一拂袖，转瞬间，红衣少女已不在原处。
司是拍了拍手，平静地转向陆星斗，“县衙恐怕关不住你，我会将你押回清平门。”
面对话里话外的威压之意，陆星斗没有后退，一双清澈的眸子回望司是。
“抱歉，司姑娘。这件事……恕难从命。”
他是真心在为不能依司是之言而表示歉意。
那双眼睛映着无边无际的深秋晴夜，明净有如受到这漫天亘古星斗的温存眷顾。
——他的所思所行，也似此星辰、纯粹无二。
司是猛然心头一震，一步逼近至前，脱口而出：“陆星斗，你为何杀人？”
仿佛已预演过这个问题和答案无数遍，陆星斗浅浅勾唇，眉眼却低垂，笑得有些落落寡合。
“除恶……务尽。”
他的语气依然平缓，依然清透，然而如此笃定，如此无情。
温良恭俭让的少年，虚名薄利地代行着遏恶扬善、生杀予夺之权。
他像一面明镜，凌凌照着世间原本混沌难分的善恶。
司是忽然想起伍千一的评价。
……举世无双。
最为澄澈，最为傲慢。
在司是入神的刹那，陆星斗袖中抖出一张符箓。一道金光骤然张开，竟将司是往后撞了半步。
也只有半步。
司是抬手一点，金阵即刻破碎。但她脸上却显出了一丝惊诧神色。
她没再开口，行如疾风再度朝陆星斗抓去。与此同时，陆星斗指尖捻着三张道符一扬，符上的罡字与星图霎时现于空中，金光耀耀构成繁复的阵图。
同方才的驱退符一般，此符阵毫无攻击性，单纯只是为了阻挡司是。
——陆星斗不会伤她。他不会伤无辜之人。
突然领悟了这点，司是忍不住泄出一声嗤笑。
一个弹指间，司是已然穿过符阵，手中出鞘的长剑威慑地架在了对方脖子上。
——然而，分明她是占尽上风的一方，司是却露出了比陆星斗更加不可思议的表情。
方才的符阵，如果是寻常的妖魔鬼怪乃至修道者，恐怕已是寸步难进了。
虽然拦不住她……但纵使是她，越过时都受到了几分阻滞之力。
她剑锋一压，厉声道：“陆星斗，你师从何人？”
似是没想到这个问题，陆星斗缓缓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地回答：
“道法吗……在下都是看书自学的。”
……自学？
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仅仅靠着看书自学，符箓术能达到拘神役鬼的地步，还通晓算命卜卦——
司是一时无言。
各种复杂的情绪搅合在一块，让她不由在心中暗暗骂了句粗口。
——真是。
眼前的少年，真是百年一遇的道术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