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伞的柄挡住了卿无鱼的视线,他微歪下头,眯着眼笑。林水水立时错开了双眸,"再不走,灯笼都要被撤走了。"
卿无鱼但笑不语,自然地将伞柄从她手里接过来。
灯光拉长了他们的背影,慢慢伸展至前方。在人山人海中,他们一起看了花灯,买了小吃,游走于各大摊子;于纷纷攘攘中,他们不必多谈,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似乎都另有用心,而注释都藏在各自的眼睛里。
"看这位姑娘和公子的眉目之间,空有爱意,倒还差点什么。"
林水水看过去,见是一个被很多人簇拥的摊子,一个中年男人在后面负责张罗客人,而一位脂粉味很足的中年女人却在外面站着,像是在揽客。
那女人道:"仙城的伴侣,没有哪一对没来我这里点过绛,但这位姑娘和公子,我却觉得眼生,可是一对新人?"
林水水哑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卿无鱼却笑了,意味深长,"嗯,是新人。"
那女人喜笑颜开,"我就说嘛,为保姻缘得久长,必须来我摊上点次绛。"初时,林水水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叫"点绛",但直到看见一对对男女眉间的一点红,登时面颊一热,扯了扯卿无鱼的衣衫。
"幼稚死了,我五岁就不点这个了。"
卿无鱼眨了眨眼睛,"今日全是我陪你玩了,怎么?吃干了抹净就想走啊?"
噗嗤一声,旁边的老板娘笑了出来,林水水又羞又臊,"整个仙城有多少认识你的人!你点了就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卿无鱼拉着她的手臂,微微倾身,鼻尖将要碰到鼻尖之际,他刹住了,淡淡地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没办法,林水水是真的可以一把将卿无鱼扛走的,虽然听起来怪怪的,但谁让她天生大力,却又总是折服在温柔里。
"说好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卿无鱼眨巴着眼睛,装委屈似的点了点头。
林水水僵硬地待在他的怀里,紧闭着眼睛,直到眉心一凉,她好像看到还有一个人曾做过这件事。那人的眼眸、长鼻到嘴唇应当是极美的,但仿佛隔了碗月亮。
朦朦胧胧,颇具暧昧。
那人在她的眉心轻轻勾画着,下巴总会无意地擦在她的鼻梁上,像是晚风摩挲纱窗。
"好了。"
她缓缓睁眼,那个看不清的人再次远去。而她的眉心,有了一点红。
摊子上的人摩肩接踵,为数不多的镜子还没轮到林水水的手上,但她觉得总好不了哪儿去。于是,在给卿无鱼点绛之时,她就故意似的,毛笔尖沾透了墨。
卿无鱼垂眸看着,眼睛亮亮的,"怎么?想公报私仇?"
"闭眼吧你。"
林水水嘴上凶着,手下还是在碗底上抹去了多余的胭脂,她左手抬起卿无鱼的下颏,凶巴巴地道:"不许睁开!"
她正要将毛笔一下子全怼上去,但笔还未落,周围忽然响起了一阵语声,听起来,倒像是在夸她的。
"小相公的手艺真好,怎么会想起在眉心画起朵花儿来。是什么花?"
林水水微愕,卿无鱼接了口,"玉堂春。"
"我只听说过花钿有莲花、梅花,倒是头一次看见有人画玉兰。"
"我知姑射真仙子,天遗霓裳试羽衣。"
不知怎的,听了这句诗,林水水的右手忽地一抖,毛笔尖颤了一下,在他的鼻梁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卿无鱼睁开了眼睛,林水水却仿佛被烫到一般,想要撤开,但走到一半,手却被抓住了,她明明可以甩开,但只一刹那的游移,她还是任由他抓着。
"我家夫人怕生,所以劳烦各位姊姊先行一步,莫要旁观。"
一群小娘子很懂似的嘻嘻哈哈地笑开,卿无鱼坐了回来,可林水水却完全没了兴致,她心里有事,怏怏不乐。
卿无鱼看在眼里,站了起来,但眼神中总有点不甘心似的,忽然屈指在林水水唇上轻轻蹭了下,绯红的胭脂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眉间。
"你……做什么!"
卿无鱼笑而不答,"我送你回家。"
灯笼璀璨的集市渐渐远去,林水水想了一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那些画面,明明并不是自己的记忆。她百思不得其解,在最后下车之时,回眸问道:"卿无鱼,你为什么会画玉兰?"
卿无鱼眨了眨眼,"我会些丹青,你不是晓得吗?"
林水水小声嘀咕,"我不是问这个。"
但她还是停在这里,没有继续问下去。
渐渐,天地之间,唯有风雨吼叫如昨,林家的灯在其中亮起再到熄灭,卿无鱼一直看着,他其实已经这样看过很久,从上一世,望进这辈子。
如果有人能记起前世,其实所有的蓄意接近,都是心有不甘。
那些未竟的遗憾……
卿无鱼看着她房间的方向,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因为他很明确自己的下一步。
从偷偷喜欢,到正大光明——
既然藏不住,那就宣之于口,爱得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