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群臣哗然,议论纷纷。
昭元深继续道:“凶犯杜明对杀人一事供认不讳,且招供其杀人目的是因参与了军械买卖但最后分赃不均使得他心有不甘,一怒之下便痛下杀手。”
“买卖军械?”有些大臣提出质疑。
昭元深道:“前有军器监少监吴安突然暴病身亡,后有少丞秦绥离奇失踪,各位大臣没有怀疑过这其中的异常吗?”
这个杀人案怎么忽然又牵扯到了军器监?
昭元深又转身面朝天子,一字一句惊心传来:“陛下,儿臣已查证,军器监勾结户部、工部,借职务之便,以制造军械为由,行贪污之实,涉案人:军器监掌监魏长思、少监吴安、少丞秦绥,户部尚书陈文锦、户部主事高永、员外郎刘效,工部侍郎杜常如,工部尚书柳宜山之侄柳文青。”接着只见他从袖中又掏出一份奏疏,道:“以上所言句句属实,有人证军器监少丞秦绥的亲笔供词,请陛下阅览。”
随着奏疏呈上,昭元深道出了一个震惊朝野的军械贪渎大案。
东陵国的军械设备一直是由军器监制造或由其与民间商户牵头,工部负责审核、下发政令,再由户部拨款,本是三方互相监督互不干涉的做法,可还是被贪心之人钻了缝隙。
魏长思命手下在民间找来许多小商户与其合作,以低价购入,再以超出购价数倍的金额记账,赚取暴利。这些小商户本没有资格制造军械,魏长思母族与柳文青有姻亲关系,柳文青知道他这个叔伯柳宜山绝不会同意此事,便设法越过柳宜山,找到侍郎杜常如,收买此人之后,获得工部批准政令。而户部那边,原本只需要打点一个主事即可,可陈文锦是只老狐狸,很快便发现了端倪,于是他也想分一杯羹,便以此要挟魏长思,最后魏长思迫于无奈便将大头分给了户部。
此前在鄞州,昭如风便查的是军械贪渎的案子,后遭遇刺杀,想必也是这群人在灭口,之后又到了雾山,遇到打铁匠老田之死,昭如风那时便发现这个军械贪渎与鲁州那边也有关系,于是他奔赴鲁州,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丝线索,后又在祁州与京都交界将关键人证擒获。
一连串的名单列出来,相关人等都万分惊恐,不明所以的大臣还一脸疑惑,略知内情的人则是小心翼翼地躲在人群中,生怕受到牵连。
工部侍郎杜常如忽然跪倒在地上,直喊冤枉:“陛下,微臣冤枉,微臣绝没有做过此事!”
户部尚书陈文锦也跪了下来,只是稍显镇定,他道:“陛下,微臣也冤枉,微臣不知晋王殿下听信了哪个小人的胡言,竟当朝栽赃朝中大臣,微臣绝没有做过有违社稷、有违律法之事!”
军器监掌监魏长思则躬身上前,取下了官帽,以头叩地,一句话也没有说,令人费解。
此时,半受牵连的柳宜山也列位中央,躬身道:“陛下,非是老臣偏私,不相信晋王殿下,只是此案事关重大且牵连颇深,臣恳请三司会审,以示公正。”
昭元深闻言不以为然笑了笑,又开口道:“陛下,陵安王手中亦有人证,该人证已供出,如今在鄞州、鲁州所用的大批军械皆由民间商户所造,且半数以上都是劣品。”这话一说出来很明显是告诉柳宜山三司会审就不必了,此事他和陵安王都查清楚了,且人证物证齐全。
昭元深乘胜追击道:“此事已不是贪渎军饷那么简单,试想若是我朝边境将士以此等劣质兵器应敌,还有何胜算?如此,边境危矣,社稷危矣!”
昭元深刚一说完,众臣俱是一脸震惊,而那些武将更是震惊且愤怒,这时立马就有一个将军上前,重重地跪在正中央,一字一句坚毅有力:“陛下!晋王殿下说的没错,我等将士在前方浴血奋战,此等小人却在后方行如此卑劣之事,请陛下为我等做主,惩治这些利欲熏心的小人!”
昭元深挑了挑眉,觉得起了效果,便义愤填膺对着众大臣道:“南家军世代守护边境,南老将军到现在肩上还有敌军的箭簇,南家少将军如今也在边境守护我朝百姓及万里疆土,将士们都在前方奋勇杀敌,可是他们呢?简直就是国之蛀虫!”
南老将军闻言闭上了眼,似乎早已麻木而绝望。
此时昭成宗忽然将奏疏往地上一甩,众臣一震,谁也不敢开口,只见他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指着跪在地上始终不发一言的那人,怒道:“魏长思,朕这么信任你!”接着又仰头冷笑:“好啊好啊,户部、工部,你们可真是朕的好臣子啊!”随后又指着户部尚书:“陈文锦!你可是淮王的岳丈!他知道吗?知道你这个好岳丈干的这些事吗?”
那陈文锦一听到淮王,忽然间就明白了什么,他对着地面重重磕了两下,接着便听他开口道:“陛下,老臣糊涂,此事都是老臣一人所为。”
如此,便是认罪了。
昭元深唇角扬起,随后不由地朝昭如风看了看,虽说他们一直政见不合,可今日却也算合作了一会,往日里的不满顿时消散了几分,可这一瞧,却见昭如风仍旧一脸漠漠,不给好脸,顿时让他心生不快。
可惜今日没能将淮王拉下水,这厮如此胆小,居然都没来上朝!余光一扫,从昭元泽的身上轻轻略过,昭元泽温厚地朝他一笑,昭元深没有搭理他。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之时,一个声音突然打破了沉寂:“陛下,臣,有事启奏。”
众人放眼望去,只见在众臣最末一个十分不起眼的位置忽然冒出来一个斯斯文文的清秀男子,他缓步走到中央,朝着天子恭敬地行了大礼,又重复了一遍:“陛下,臣大理寺少卿文修元,有事起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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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安王府门前,云九慌慌张张地往府内跑,刚好撞见正要出府的桐雪和云五二人。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云五堵着云九,问道。
云九看到桐雪,着急道:“王妃,不好了,王爷他......”
“王妃!”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女子的声音打断,三人一同看去,只见柳如茵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云九一见着外人,连忙噤口。
那柳如茵小跑到桐雪跟前,也顾不上行礼,连忙拉着桐雪,着急道:“王妃,王妃快些随我进宫吧,陵安王出事了!”
桐雪一怔,随即朝云九看去,他的表情给了桐雪肯定的答案。
此时云五一脸警惕地看了眼柳如茵,对桐雪道:“王妃,还是小人陪您去吧!”然后又命令云九:“快去牵辆马车过来!”
“来不及了,再耽搁下去陵安王就……”那柳如茵着急难耐,欲言又止。
桐雪虽有疑惑,但还是转过身对云五云九道:“云九,你在府里等着消息,云五,你去睿王府一趟,我随柳姑娘进宫看看。”说完便跟着柳如茵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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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阁里飘着浓郁的香料味,桐雪睁开眼便被熏得发腻,头有些昏昏沉沉,用力地甩甩脑袋,迷迷糊糊地看见摆在屋内正中央的东西,不容多想,起身下床拖着身体到洗漱架旁,端起木盆里的水往香炉上泼去,身体就势瘫软在凳子上坐着。
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柳如茵同她叙述着朝堂之上的境况。
她说,此次军械贪渎案牵扯到了工部,她的父亲虽然没有直接牵扯进去,但柳文青毕竟是她的堂兄,她十分担心!说到此处时其实桐雪已经听出了不对劲,接着又听见她说,忽然冒出来一个大理寺少卿,指证陵安王才是幕后真凶,桐雪这时已经完全笃定了她的猜想。
然而就在这时,她已经察觉到不对劲,掀开车帘才发现这不是去往皇宫的路。
偏僻的巷道,云五正与几个男人交手。
原来云五早已察觉到不妥,她将报信于睿王的任务交给了云九,自己则悄悄跟了过来。
柳如茵见到外边打成这样,一时间吓得不清,连忙往桐雪怀里靠,桐雪有些抵触,但推了两下也推不开。
再往后,便是云五寡不敌众受了伤,接着桐雪感到脑袋一阵吃痛,就晕了过去。
这时,房间里突然传来一丝动静,桐雪起身,下意识地朝门看去,不是那里,那动静越来越大,猛然转过身,只见身后那扇窗户的缝隙之间露出一把短刀,桐雪一惊,警惕地看着那把刀慢慢将窗户撬开,她缓缓伸出手拿起杯子紧紧攥在手里。
“砰——”窗户突然被推开,桐雪飞速将手中玉杯掷出,那人瞬间反应过来伸手接住,既惊讶又无奈地看着桐雪,叫道:“喂!小丫头,你想谋害皇子啊!”
桐雪又惊又疑地看着昭元羿,诧道:“睿王殿下?”
昭元羿从窗户上跳下来,走到桐雪面前,十分自然地将杯子放在桌子上,倒了一杯水,悠悠地喝起来。
桐雪仍旧一脸疑惑:“殿下,您为何在这里?”
昭元羿看着桐雪,眼里半是疑惑半是担忧:“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怎么在这?”
“我?”桐雪四下看了看,一脸茫然:“我……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昭元羿轻叹,正色道:“反正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不说这个了,先离开这里。”
桐雪迷糊地点点头,正欲跟昭元羿离开,刚走到门前,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二人同时一惊,相互看了一眼,桐雪立即反应过来,现在走来不及了,不如留下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又看了眼昭元羿,他一把拉住桐雪的手腕准备从窗户逃出去,桐雪却挣脱开,四周看了看,重新拉着他拽往衣柜前,小声道:“委屈殿下在这待一会儿。”
昭元羿拒绝地看着桐雪,然而桐雪态度却极其坚决,关上柜门,快速走到窗户跟前,将其拉好,一转身的功夫,房门已被推开。
“醒了?”那人走进来,疑惑道,语气里却溢出一丝惊喜。
桐雪蓦地一惊,昭元旭?
她惊慌地看着他。
昭元旭见桐雪如此表情,又刚好立在窗户前,笑了笑,道:“不光醒了,还打算逃走?”
桐雪还没搞清楚状况,嘴上已脱口问道:“淮王殿下为何在此?”
昭元旭又深笑了一番,眼睛一直流连于桐雪的周身,直盯得她头皮发麻。
“自然是……为了王妃你呀!”转身将门关上,又慢慢踱步到桐雪面前。
桐雪吓得连忙后退,道:“殿下,你我共处一室不合规矩,请让我出去。”
昭元旭微怔,随后又笑起来:“王妃如此态度,真是叫本王伤心呐!”他慢慢凑近桐雪,继续道:“自那日蒲月宴一别,本王对你……可是想念得紧~”
桐雪连忙避开他不安分的手,绕至他身后,怒道:“殿下自重!”
昭元旭冷笑一声:“自重?本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王妃不是早就一清二楚了吗?”
桐雪一惊,背后冷汗涔涔:“殿下这是何意?”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昭元旭也不卖关子,直接开口道:“王妃那日不是什么都瞧见了吗?就不必同本王装傻了吧!”
“你说什么?”桐雪惊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昭、元、泽!
他出卖她!
当日撞见淮王与宣王妃私通一事,被他发现,她原以为她的筹码有足够的份量。
如今看来,怕是那个时候,他就生出这种心思了。
思索间,昭元旭已绕着桐雪转了一圈,他轻轻摇了摇头,道:“啧啧啧,真是没想到啊,王妃……竟还是……”
桐雪蓦然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昭元旭。
昭元旭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回头看着桐雪,眼底的欲望变得更加灼热:“有趣!有趣!没想到昭如风那小子至今都没有碰过你,真是太有趣了!”
桐雪仍旧瞪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奇?”昭元旭反问:“我猜王妃现在一定在想本王为何会知道?”
昭元旭似乎心情大好,耐着性子与桐雪解释道:“本王一生可阅女无数啊!”他凑近桐雪,闻着她身上飘来的淡淡香气,沉醉其中。
桐雪连忙躲开,不料昭元旭一把抓住桐雪的手腕,眸色变得阴冷,他将桐雪逼到门前,邪恶的声音传来:“王妃可不要怪本王,要怪就怪你那夫君太步步紧逼了。”一只大手擒住桐雪的双手举过头顶,另一只手不安分地在她脸上摩挲,嘴巴凑近她耳边,低语道:“若是你成了本王的女人,有了南玥,本王也就不必一直屈于老三之下。”
桐雪心中一股哀楚,紧紧咬着嘴唇,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怕了?”昭元旭察觉到她的异样,但桐雪此时已不再反抗,他邪恶地笑着,手上的力度松了松,语气变得轻柔:“放心,如风不懂得疼你,本王定会很温柔……呃……”
桐雪目光一冷,男人的身体突然倒在地上,与此同时,柜门被撞开,昭元羿怒气冲冲地大步迈到桐雪面前,桐雪缓缓从慌乱中找回一丝清醒,定了定,看向昭元羿,解释道:“我……我只是……让他睡着了。”
昭元羿盯着桐雪,眉间紧锁,眼底流露出复杂的神情,接着一把抓住桐雪的手腕,肃然道:“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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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雪失魂落魄地在前面走着,昭元羿若有所思地在后边跟着。
前方一辆马车朝这里飞奔而来,昭元羿剑步上前抱着桐雪揽进怀里,低头斥道:“你不好好看路在想什么?”
桐雪猛然一惊,连忙挣脱昭元羿的怀抱,道:“多谢殿下。”
昭元羿无奈地看着她,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重了些,仰头闭上眼睛冷静思索了一番,接着睁开眼一脸认真地看向桐雪:“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什么?”桐雪疑惑。
昭元羿犹豫了会,难以启齿地继续开口:“他说你……你和如风……你们……”
桐雪了然,苦笑一声,道:“殿下,我和王爷……我们……”忽然,桐雪想起一件很关键的事,她问:“对了殿下,您为何会在这里?是王府的人给您报的信吗?”
昭元羿皱眉:“报什么信?我今日一直都在花月阁内。”他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是明安看到淮王的随从也出现在这里,还鬼鬼祟祟的,本王只是一时好奇,想看看淮王到底在搞什么鬼,没想到……”他没有再继续,只是静静地望着桐雪。
若不是他亲手撬开的窗户,他是真的不敢相信里边的人竟是桐雪。
桐雪一脸担忧,对昭元羿道:“殿下,王爷恐怕出事了,您……可否进宫一趟?”
桐雪把军械贪渎案简单地与昭元羿说了一遍,又将柳如茵与她透露出的信息也告诉了他,虽然桐雪知道柳如茵心术不正,但既然云九也说了昭如风出了事,恐怕与她心中的猜想也一般无二。
“那你呢?”昭元羿问,语气中满是担忧。
“殿下快些去吧,再晚怕是来不及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她的眼眸忽然变得凌厉。
桐雪知道,她不能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