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泽转身望着桐雪,眼里满是笑意:“不错。”
原来在雾山之时,他便谋划好了一切,好深的心计!
“让一个南玥人出面指证陵安王,的确是步好棋,如此,一个贪渎案便直接升级为通敌叛国案,一石二鸟。”
文修元上奏,吴刚指证,军械交易为事实,可算做物证,那么,只差一个理由。
“陛下怎会相信这种一面之词?”桐雪垂下眼眸,看着地面思索。
昭元泽看着桐雪陷入沉思,竟觉得些许有趣!
这时,她忽然抬起头,水眸里漾着一丝诧异:“因为我?”顿了片刻,她点了点头:“对,是因为我,因为我不是真正的郡主,李代桃僵一事,更坐实了他与南玥私下有盟约。”
她的身份终究还是被拆穿了吗?
“可好处呢?他能得到什么?”如果所有人都认为陵安王通敌,那么他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昭成宗不会那么蠢,没有说服力的指控,他不会轻易相信。
昭元泽此时又笑了起来,看着桐雪,调侃道:“姑娘不是小神医吗?”
桐雪一愣。
是了,她在雾山的所作所为,昭元泽又怎会不知?
桐雪看着他,言语悲凉:“噬心蛊毒,也是你们的手笔?”
昭元泽不以为然地笑着:“自从姑娘治愈了南玥郡主的肺疾,还扬言要替本王根治天不假年之症,本王便知道......你绝非寻常之人。”
有那么一瞬间的绝望,桐雪咬着牙直呼他的名字:“昭元泽……”
第一次见她失态,甚至气恼得不愿意对他虚与委蛇了。
“陵安王何辜?”她质问着他。
他到底为什么这般害他?要用这么严重的罪名来毁掉他!
她的眸中似乎闪着泪光,委屈、懊恼、愧疚、后悔……
昭元泽眯着双眼深深地看着桐雪的眼眸,像被她眼底复杂的情绪刺痛了一般,他敛去笑意,忽然上前握住桐雪的双肩:“怎么?姑娘做这个王妃太久,入戏太深了么?”
桐雪却不挣扎,她绝望地仰头看他:“你如此处心积虑,到底是为了什么?皇位吗?”
皇位?昭元泽冷笑,心底闪过一丝不耐,他问她:“那姑娘又是为了什么?”
“丘县,一个蛮荒之地,怎么会有你这般聪慧之人?”
她知道的事太多,看的又太通透,可她不过是丘县中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
“本王将你的身世来历翻了个遍,始终也查不出一丝一毫的端倪,可姑娘的种种行为,都透露着,你绝非是单纯的行医女子。”
从丘县,到雾山,到祁州,再到烟都,昭元泽将桐雪的轨迹查的一清二楚,可为什么,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救陵安王,救南玥郡主,救......本王,似乎只是你诸多任务中的一项。”
她就像忽然来到这个世上一般,执行着特定般的任务,没有感情,没有针对,没有目标,只是在完成任务,仅此而已。
没有答案,昭元泽已然有些焦躁,他望着桐雪那双清澈而冷漠疏离的眼,一字一句问道:“东陵,南玥,西秦,北漠,你到底来自哪里?到底是什么人?”
桐雪笑着,拂开昭元泽的双手,冷笑着道:“你永远不会知道。”
她果然不肯告诉他的。
昭元泽低头看了一眼手心,轻轻握拳,顿了顿,慢慢走上了台阶,接着转过身,俯视着桐雪:“那姑娘来此找本王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你口中所谓的生意?”
此时桐雪已经冷静了许多,她总归还是如他所说,要完成任务。
“殿下此前杀我,是想让我以南玥郡主之名死去,搅得陵安王府大乱,可如今看来,这却只是墨高则的计划,而殿下的计划,已经实现了。”
墨高则的计划是让东陵内乱。
可昭元泽想要的却是他身败名裂而死。
“如今陵安王必死,淮王羽翼尽断,睿王无权无势,只剩下一个晋王,想必以殿下心智,当是不足为虑。”桐雪平静地述说着。
昭元泽淡淡道:“不错,所以本王很好奇,姑娘还有什么筹码?”
桐雪淡定回道:“治愈殿下。”
昭元泽忽然大笑起来,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他看着桐雪说道:“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本王真的在意这个?”
桐雪平静地道:“从前或许不会,可是以后会的。”
她的表情严肃而认真,万分笃定一般,昭元泽真的不明白,她的自信,到底来自哪里?
昭元泽仔细打量着她,可她在就站在那里,他已看了这般久,却还是看不透。
“殿下,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民女,死不足惜,可陵安王不同,他要做的事情远不止此,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
昭元泽双眉紧蹙:“你什么意思?”
桐雪却笑了笑,接着一步一步缓步走上台阶。
“殿下可知,四年前的三州收复之战,到底发生了什么?”
昭元泽静静地看着她越走越近。
“南将军以已为饵诱敌深入,鲁州城内那些十四年前假意投降的东陵士兵,以李乾安为首奔赴南玥军营解救陵安王,陵安王又趁机救了在南玥为奴的所有百姓,那些百姓对陵安王感恩戴德,愿意誓死跟随。”
桐雪走到台阶最高处,在昭元泽身旁顿住脚步,昭元泽微微诧异地看着她,轻柔的声音越来越近:“这其中有一个少年,名唤阿木,乃北漠铁骑大将军阿拉泰之孙,在他得知自己苦寻多年的亲孙是在南玥服苦役之时,一怒之下便烧了南玥的东都营地。”
桐雪淡淡地笑着,那笑容仿佛猝了毒一般。
“此为私仇,北漠大汗自是不愿承认他麾下大将做了此事,可自那年开始,东陵与北漠的关系却年复一年地好。”
她知云木身份时便是为他医治那日,在云木的手臂上有一个北漠将士独有的刺青,她在青县摆摊行医时曾遇到过北漠的将士,之后,从云九口中又套了些四年前的消息,桐雪将所有信息串联起来,便能推出当年许多事情。
她看着昭元泽说不出话来的模样,终究还是得意地笑了笑,她道:“殿下当真以为陵安王没有自救的法子吗?他不过是想挖出这幕后之人罢了!”
桐雪笑靥如花,如同花丛中的仙子一般,可那虚伪的笑容、那淡漠疏离的眼眸,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
昭元泽望着这样的她,心中竟微微漾起一丝慌张,他低声道:“姑娘,本王着实小看了你!”
桐雪依旧笑着,语气轻柔:“殿下未来要走的路还很长,还是惜命一些比较好。”
昭元泽不由地苦笑,他这是……被拿捏了么?
朝她走近了些,微微欠着身,仔细端详起她的脸,道:“你与本王合作,图的又是什么?”
桐雪没有避开,而是坦然回应着他的凝视,她笑得明媚娇艳,一字一句,乱人心弦:“妾助殿下登上帝位,殿下许妾......皇后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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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
南老将军一脸严肃地盯着手中的字条,面色沉沉,他看向小厮,问道:“这是谁送过来的?可有看清来人的面貌?”
那小厮回答:“是个小孩子,说是一位姐姐叫他送到将军府的。”
一旁的南霜璃思索了片刻,道:“祖父,会不会是王府的人?”
南老将军手握成拳,将字条揉成一团,目光变得锐利:“不管是谁给的,此事我也决计不会袖手旁观。”摆了摆手,让小厮退了下去。
顿了顿,他抬头看向南霜璃,言语温和:“阿璃,此前祖父坚持取消你与陵安王的婚约,你心中可还有不甘?”
南霜璃微怔,想到此前自己诸多不当的行为,随即立马开口道:“祖父,阿璃明白您的良苦用心,南家手握重兵,行事需得步步小心,阿璃以后不会再任性妄为了。”
南老将军摆摆手,温和地笑着道:“祖父不是这个意思。”他轻轻叹了一声,又继续说:“从前确实考虑到陵安王遭受诸多猜忌,祖父不想让将军府也陷入其中,可是即便如此,这朝堂,该有的阴暗龌龊,一样也躲不掉。”
南霜璃心中一颤,看着两鬓斑白的老人,有些不忍:“祖父......”
“祖父都有些后悔了。”老将军目色沉浮,曾经威风凛凛杀伐果决的大将此刻却像一个平凡易碎的老人。
他看着南霜璃,目光又变得坚毅:“阿璃,祖父且问你,倘若这陵安王妃真是南玥找来顶替的,祖父拼尽一生战功再为你争取这门婚事,你可还愿意?”
南霜璃一愣,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个笑靥如花的面容,一双翦水秋瞳笑盈盈地盯着她看,满腹心思都被这张无辜的脸给藏了起来。
南霜璃微微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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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坊的一间小院忽然落入一道黑影,见室内灯火亮着,他疾步上前敲了敲门,待到里屋打开门,迅速窜了进去关上了门。
“云五怎么样了?”少年开口问道。
云九看了看床上的人,满面愁容道:“药也吃了,就是不见人醒。”接着哀怨地叹了口气,又道:“要是王妃在这就好了,上回你伤的比这还重,王妃都能给救回来。”
闻言,云木低下了头,陷入思索。
云九见云木不搭理他,又继续叨叨:“云木,现在外边都说咱王妃不是真正的郡主,真的是这样吗?王妃怎么会不是郡主呢?”
自从陵安王被指证后下狱,整个京都便开始传:这个南玥郡主是南玥国主找来冒名顶替的,就是怕有朝一日陵安王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揭发,东陵皇帝会拿郡主开刀,如今东窗事发,这个假郡主果然闻风而逃了。
大家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云九听在耳里,急在心里。
“现在王爷还在狱中受苦,王妃又下落不明,咱们陵安王府难道真要就此覆灭了吗?”
云木面色一凛,冷冷道:“闭上你的乌鸦嘴!”
云九不理会他的呵斥,灵机一动,道:“要不咱把云一他们都叫回来吧!还有云七,咱们一起去大理寺劫狱!”
云木终于忍不住重重敲了一下这蠢货的头顶:“劫什么狱!你是想让王爷背上千古骂名吗?”
“那不劫狱不也已经背上骂名了?”云九反驳。
如今的形势确如云九所说的那样,云木也面露担忧,可是一想到那个女子与他说过的那些话,他又重新燃起一丝希望,轻声说了句:“会有办法的。”
“有什么办法?”云九噘着嘴:“云五伤成这样,你我还被搜捕,根本什么也做不了,要不你把云七叫过来,咱们几个商议商议对策。”
云木摇摇头道:“云七人在明处,咱们在暗处比他更方便行动,就让他待在睿王身边吧,也能时时照看着王爷。”
云九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也对,可是,我们不能什么也不做吧,至少......至少去找找王妃的下落,她是不是真郡主,回来跟陛下说清楚不就行了,不能白连累我家王爷受这苦。”云九的想法终究还是太过简单。
云木却道:“她现在最好是不要出现,否则王爷只会更苦。”
闻言,云九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云木越是不理会,他越是怀疑:“云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快老实交代!”
云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好好照顾云五吧,我出去一趟。”
“又出去?”云九十分不满,话还未说完,少年已经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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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雪坐在石凳上,看着冒着白烟的水,陷入思索中。
昭元泽走了,将她一人留在这大殿中。
这时,墨念雪走了进来,看着正在发呆的桐雪,走到她跟前,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随着她的目光看去。
“此为硝石,遇水生白雾,是不是很神奇?”墨念雪忽然开口。
桐雪没有看她,只是静静地盯着水坛,淡淡道:“非常普通。”
墨念雪微微一讶,随后一副了然的模样,她看着桐雪,赞叹道:“是啊,似姑娘这般医术高绝的人定然见识无比宽广。”
桐雪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耐,她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接着转头看向墨念雪,冷冷道:“墨念雪,你到底在想什么?”
墨念雪不解地问:“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桐雪轻蔑地看着她,又冷笑了一声,开口道:“我是否应该感激你将郡主之位让给我?或者,我该感激你西街刺杀之时手下留情?”
墨念雪微微蹙眉,只听桐雪冰冷的声音又传来:“拓连将军对你这般忠诚,南玥国主当真不介意吗?”
西街刺杀那日,最后出现的那个救了桐雪的黑衣人就是拓连,桐雪当时便认出来了,她晓得这是墨念雪的命令,却不知这个女人又在发什么疯。
墨念雪沉吟片刻,道:“是我将你推到了这个位子,害你如今成了众矢之的,我只是......”
“愧疚吗?”桐雪打断她的话,言语犀利,毫不留情:“大可不必!”
她盯着墨念雪此刻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一字一句无比坚定:“墨念雪,我从不后悔救你,只是你实在没有必要再接近我,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想和你再有什么瓜葛!”
墨念雪一怔,眼里露出一丝委屈、一丝不甘,接着,她忽然不再压抑情绪,大声质问着桐雪:“那你呢?你接近元泽哥哥,又是为了什么?”
元泽哥哥?
桐雪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
这个墨乐笙、和这个墨念雪,之前是和宣王有什么瓜葛吗?在她所了解的信息中,好像还真没有清楚地说明过。
她平静地看着墨念雪,笑着道:“你觉得呢?”桐雪偏了偏脑袋,和所有充满欲望的猎人一样,眼睛亮着火光,她道:“他想做皇帝,那待在他身边最大的好处能是什么?”
墨念雪震住,惊疑地望着桐雪,难以置信地开口:“你......你想......做皇后?”
桐雪依旧笑着,却没有说话。
墨念雪呆了好半晌,好像在自我确认着有没有听错的可能,可是怎么会呢?她的确这么问了,桐雪没有否认。
“桐姑娘,我当真......小瞧了你!”墨念雪看着桐雪,自嘲般地笑了笑,随后赞赏道:“原来你有这样大的野心。”
可桐雪从来不吃这一套,她也不需要她的赞赏。
“你从来都不了解我,如果你现在觉得我挡了你的路,也尽可杀了我。”
“不。”几乎是立刻否决,墨念雪不假思索地否定了桐雪的猜测:“我不会杀你。”
她看着桐雪,眼里流露出让桐雪捉摸不透的情绪,她定定道:“元泽哥哥需要你。”
桐雪有些诧异,皱着眉头听墨念雪继续:“桐姑娘,你不知道,我当真羡慕你啊!”墨念雪轻轻地笑了起来,看向桐雪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你可以这么勇敢地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我,从来只有逆来顺受的命,我甚至......卑劣地用你的命换我的命,可到最后,我却只能活在这阴暗的角落里,苟且偷生。”
桐雪愣了愣,她并不想就墨念雪的遭遇而同情她、安慰她,只是一想到自己为了完成任务也这般不折手段时,一瞬间竟有几分理解她了。
“虽然,我不认为你做得对,但是易地而处,我或许......比你更加卑劣。”言语之间透露着一丝苍凉。
墨念雪摇了摇头:“不,你不一样,你和我、和墨乐笙,都不一样。”她静静地看着桐雪,柔声道:“桐姑娘,这世上,或许只有你才配得上元泽哥哥,我想请你好好地爱他。”
桐雪蹙眉,愈发看不透眼前的人,只听墨念雪盈盈如水的声音一字一句传来:“至于那些碍手碍脚的绊脚石,我会替你们处理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