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微微一怔,便见桐雪提着裙子往上走去,在昭如风跟前停了下来,她看着昭如风平静的眼眸,轻轻开口:“王爷,我……”
她想说:昭如风,最近可好?
她想说:昭如风,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她想说:昭如风,我们一起回去吧!
可话到嘴边,却终究没有说出来一句。
然后她听见他说:“既是贵妃娘娘令旨,你便去吧!”语气平静而淡然。
桐雪又愣了许久。
她设想过昭如风会对她产生更多的疑问,恐怕又要问她许多许多问题,或者他什么也不问,就静静地等着她自己交代,可没想到,他如今连问也不问了。
这算什么?
默认她与南玥有瓜葛?连辩解的机会也不想给了吗?
可她也没对他说过几句实话,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桐雪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转过身,一步步走下了阶梯,往马车走去。
昭如风一直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
昭元羿不解地看着他,他看不懂昭如风此刻的反应,那个方才在大理寺内信誓旦旦说“爱慕她”的男子,此时此刻却疏离得可怕!
桐雪掀开车帘时顿了一下,昭如风敏锐地捕捉到,接着她抬脚踏了进去。
马车起步的时候,车窗帘动了动,女子沉静地坐在车内,而她身侧,是一个穿着黑袍锦衣的男子。
昭元羿面色一凛:“那是……宣王兄?”转过头看向昭如风,却发现他面色惨白!
乌卓苍离也难得严肃起来,道:“毒蛇已出洞,看来是不打算藏了。”
————
马车内。
桐雪靠着内壁,眼神空空:“是你杀了淮王。”
昭元泽:“是。”
桐雪内心冷笑:“为了让陵安王受人非议,牺牲你的亲弟弟,值得吗?”
昭元泽转过头看着她,轻笑着道:“桐姑娘,你有的时候,太自以为是了些。”
桐雪也转过头看着他,清灵的眼眸此刻冷淡无比:“难道殿下不是为了在陛下心中埋下一个怀疑的种子?为了让所有人都觉得淮王是陵安王所杀,让整个东陵的人都怀疑他、猜忌他?”
她这是生气了?
昭元泽面不改色,淡然一笑道:“的确,有这个效果。”
陵安王终究还是无罪释放,就在昭成宗昏死前的最后一刻,他亲口宣布,昭元泽也没有想到,一个淮王,他亲手骨肉的性命,竟也没能将其拉下水。
可那又怎么样,如今,又有几个人相信陵安王是真的清白。
昭元泽望着桐雪,心念一转,扬唇笑道:“可归根究底,大概主要还是因为,夺妻之恨吧!”
————
“你来干什么?”墨乐笙恶狠狠地瞪着来人,明艳的眼眸此刻满是恨意。
墨念雪轻轻地笑着,语气温柔至极:“姐姐,我来送送你呀!”
墨乐笙看着她,满眼的不可置信:“你什么意思?”她坐在地上,靠着床,看着墨念雪拿着一个酒壶朝她慢慢走来,眼里全是惊恐:“元泽哥哥呢?他在哪?我要见他!”
墨念雪温柔地看着,语气轻轻淡淡:“元泽哥哥不想见你。”
“你胡说!”几乎是怒吼,墨乐笙的声音里微微带着哭腔,她撑着身体费力地爬起来,对着墨念雪道:“那个妖女在哪?我要出去杀了她!都是她蛊惑了元泽哥哥。”
墨念雪将酒壶放在一旁的石凳上,淡淡道:“墨乐笙,你真是够了,到现在还自欺欺人。”
墨乐笙指着墨念雪,咬牙切齿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这个窝囊废!”
从小到大,墨乐笙一直用这三个字来形容她,墨念雪早就习惯了。
她自小身体羸弱疾病缠身,永远只能躲在一个角落里,看着别人欢欣雀跃地活在阳光下,她原本以为自己将会这样草草结束一生,直到四年前她再次见到那个男人。
约莫记得那时候她才五岁,在王府的后花园第一次碰到那个男人,那时他还是少年模样,衣衫如雪,在花树之下,笑得淡雅如雾,如天边的白云漫卷,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哥哥,便一直呆呆地盯着他看,少年走到跟前将她抱了起来,还温柔地对她笑,可是此后十年,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四年前,他再一次出现在王府,她开心极了,可是她却无法再靠近,因为墨乐笙在,她是公主,是她永远也超越不了的存在,她还是只能躲在一旁。
父王说,选定了公主和亲,在如释重负的同时,墨念雪偶尔也会生出一丝羡慕,是不是那样,她就可以时常见到他了?
父王说,公主失踪了,让她代替公主和亲,国主赐她封号,□□郡主,她从未想过,自己这寡淡的一生有朝一日也会见到如此盛况。
去吧,即便最后会死,能再见到他也好。
或许老天爷终于听到了她心底的一丝期盼,竟给了她一次选择活着的机会,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学着墨乐笙的模样,逼迫那个女子替代自己,如今她终于可以时时待在他身边了。
可为什么墨乐笙也在呢?
墨念雪看着这个女人,笑她愚蠢,也笑自己已经变得和她一样卑劣。
“淮王已经死了。”她淡淡道,看向墨乐笙的眼神变得冰冷而悲凉:“墨乐笙,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那个心思。”
墨乐笙满眼恐惧地看着她,听着她平静的语调:“淮王死了,你觉得你还能活着吗?”
“不会的!不可能!元泽哥哥不会这么对我的!”墨乐笙拼命地摇着头,她不敢相信这是昭元泽的决定:“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我帮了他这么多,怎么可能还比不过一个刚认识的臭丫头?”可是无影无踪都立在门口,墨念雪是不可能擅自做主的。可是怎么可能?她不过是让柳文青教唆柳如茵将那个女人带出王府,她不过是把她送与淮王而已,柳如意,他的妻子,他都毫不在意,而桐雪不过是一颗终将丢弃的棋子,他怎么可能会在意?
西街刺杀失败,他没有怪罪她,她以为他是怜爱她,她当时内心是多么的欢喜而得意啊!后来他突然撤掉了刺杀的命令,她以为是那个女人在外太过招摇使得她的父皇改变了计划,她以为昭元泽心中已有别的打算。军械案一出,她知陵安王早晚会死,便想火上浇油一把,把她送到淮王手中,如此,陵安王必然不会轻易放过淮王,他们斗得鱼死网破,昭元泽坐收渔利,他一定会夸她的,一定会更加喜爱她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元泽哥哥喜欢她。”墨念雪平静地道。
此时墨乐笙如同一个被围攻的蛇,想要上前扯住一个人的袖口拼命地咬下去,可是看到农夫那凶狠的目光,她又绝望到冰点,终究还是会死的啊!
“你闭嘴!”她撕心裂肺怒吼:“我不信,元泽哥哥不会这样的。”
四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他,便被他吸引,从此再也看不上别的男人,即便他有妻又如何?自她逃婚被他收留起,她便知道,这个男人,一定是属于她的。
他怎么会喜欢那个臭丫头?他一定是气她擅自做主,一定是这样的,元泽哥哥最是不喜别人插手他的事情。
“念雪,算姐姐求你,你让元泽哥哥来见我好不好?我知道他在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我会和他道歉,元泽哥哥肯定会原谅我的。”墨乐笙走到墨念雪跟前,握住她的手,恳求道。
这是墨乐笙第一次这般低声下气地同墨念雪说话,她在求她,一副可怜的模样,真是令墨念雪大惊失色。
墨念雪看着她,眼里第一次出现一丝得意,可更多的还是鄙视,她抽出手,道:“墨乐笙,我没想到,我竟是被这样的你拿捏了那么多年。”她笑了,笑得鄙夷而悲凉。
墨念雪的眼神忽然刺痛了墨乐笙,她的目光变得凶狠:“那你呢?你又能得到什么?如今他弃了我,早晚有一日,他也一定会弃了你。”
墨念雪淡淡道:“我和你不一样,我从来没奢求过那么多。”
闻言,墨乐笙却冷笑了一声,似乎在嘲笑她的愚蠢,她道:“你真是伟大!你以为你这样他就会多看你一眼?”她仰头望着上方,言语悲凉:“不会!他的心冰冷至极,谁都改变不了,就算是那个女人也不行。”眼角溢出了两行泪水,墨乐笙悲伤地望着桌上的酒壶,一步一步走近:“你瞧吧,总有一天,他们会变成仇敌,哈哈哈哈,他那样的人,根本不会爱任何人的,哈哈哈哈~”
墨念雪看着这个已经疯掉的女人,心情无比复杂。
可这一切终将都会结束的,她不在乎,她也无需在乎那么多,只要现在的她可以坚定那个想法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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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迎面走过来一行人,昭元泽一身黑袍锦衣,桐雪换了一身青紫服,跟在昭元泽身侧。
昭元深眯起眼,淡淡地看着前方慢慢走近的几人。
桐雪抬头,微微一怔,昭元深敏锐地捕捉到她脸上一瞬即逝的错愕,心中讶了讶:“陵安王妃?”
桐雪定了定心,福身道:“参见晋王殿下!”余光瞥见昭元深身后还跟着一个红袍男子,心中了然,却始终未抬头看他。
昭元深目光转向昭元泽,昭元泽此刻面上一派温和笑意,他道:“三弟近几日公务繁忙,莫要太劳累了,父皇那里,为兄会照看的。”说完看了看桐雪,又道:“桐姑娘既是邓神医的弟子,本王便想着请她来为父皇诊病,心中也能稍安一些。”
昭元深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随即道:“那就有劳......桐姑娘了。”
桐雪始终无法直视这些所谓的皇亲贵胄,只好将目光落在平行视线之处,道:“殿下不要太过伤心,陛下福佑四海,定能早日痊愈。”视线移向那片红域,也不知是否是错觉,隐隐感觉到那红色的身躯微微一震。
此时昭元泽的声音又传来:“眼下二弟他......唉......如今朝中诸事都仰仗三弟,三弟可要时时注意身体。”他温然道,微微露出一脸哀色。
昭元深回道:“多谢王兄关心,臣弟会注意的。”说完便径直朝前走去,红袍男子也立马跟在其身后。
“南玥大巫师。”待昭元深一行人走后,桐雪望着远去的背影,沉吟道。
昭元泽看着她,已经不再惊讶她了然所有事的模样,他道:“不错。”
“也是殿下的人?”桐雪问,语气中透露出的嘲弄和不屑昭元泽并非听不出来。
“不是。”昭元泽淡淡地回。
桐雪抬头微微惊讶地看着他,这一路走来,几乎每个关键的人证都是昭元泽的人,这南玥国的大巫师又岂会不是?
昭元泽看着桐雪惊讶的表情,满意地笑着道:“姑娘当真是抬举本王,本王还不至于叫这全天下的人都听本王的话。”
桐雪淡淡地看着他,道:“不会吗?可我却觉得殿下神通广大得很,没有人可以逃得过你的算计。”
昭元泽低着头,盯着桐雪的双眸,轻声道:“姑娘不就是一个还不够听话的吗?”
桐雪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接着转身继续朝前走着,昭元泽也跟着她,桐雪问:“他为何跟着晋王?”
昭元泽回答:“既不是本王的人,本王又如何会知道?”
桐雪道:“可他到底是南玥巫师,若是墨高则的人,这般明目张胆地接近晋王,不会被怀疑吗?”
昭元泽笑了笑,道:“姑娘为何如此笃定他是南玥的人?”
“当日在巫神殿,南玥公主......”桐雪忽然顿住。
她算错了,她怎么会觉得墨乐笙出现在巫神殿就一定表示南玥巫师是她的人呢?南玥巫师既是昭元泽用来蒙蔽世人的幌子,想必这么多年,他做的所有事的线索都暗暗流向了巫神殿,故而没有人怀疑过他,他或许会帮南玥巫师从这些线索中脱离直接关系,可朝中那些人的怀疑还会在南玥巫师的身上,而不是在他这个当朝大皇子的身上。
所以,墨乐笙才会在一开始害怕她死在巫神殿,可当她提及她真正的主子时,她又那般恼怒,恨不得立刻杀了她。
想到此处,桐雪不由地自嘲:“殿下棋艺高超,是我多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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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别杀我,别杀我!”幽暗的阁室内传来女子恐慌的声音,她缩在室内一角,头发乱糟糟的,眼神警惕地看着前方的地面,似是防御着妖魔鬼怪一般。
两个小厮在门口嘀咕着,一个小厮开口道:“这王妃娘娘突然是怎么了?怎么会疯了呢?殿下好似也不怎么上心。”
另一个小厮连忙制止他:“嘘!你小心着点,别让旁人听到了。”
那小厮还是一脸疑问,又问:“诶,你就不好奇吗?王妃口中那个‘他’到底是谁啊?”
另一个小厮摇着头:“我可不知道,我劝你也少打听,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望了一眼被紧锁的门,随即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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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府。
“三十多年,没想到本王这大皇兄如此沉得住气。”昭元深坐在上座,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刑部尚书孙大人:“殿下,如今朝堂之上两力分派,宣王这么多年隐藏颇深,若是不能一举拿下,后患无穷呀!”
吏部尚书秦大人:“没错,殿下,臣以为,为今之计,只有拉拢陵安王府方为上策。”
刑部尚书孙大人厉声道:“秦大人这是老糊涂了吗?陵安王如今可是淮王一案的嫌犯。”
吏部尚书秦大人:“那依孙大人之见……”
各位大人争论不休着,昭元深眯着眼睛看着他们,脸色逐渐寒下来,目光逐渐移向最下座的红袍男子,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昭元深挑起眉,沉声道:“都闭嘴!”
众人一时惶恐,立马噤了声。
默了默,昭元深开口:“大巫师有何见解?”
被点名的男人怔了怔,连忙起身,朝昭元深拜了拜,面上挂着一丝犹豫。
众位大人中有部分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兵部尚书尹大人却有些感兴趣地看着他。
“回殿下,微臣以为,宣王……不足为惧。”大巫师定定道,面色平静。
昭元深眉眼微动,食指轻轻敲着扶手椅,似在思索。
众人闻言纷纷摇头,刑部尚书开口讽刺道:“大巫师还是不了解朝政,宣王隐忍多年暗藏实力,如今在朝堂之上,竟忽然间能与殿下匹敌抗衡,怎能不惧?”
“孙大人。”兵部尚书轻飘飘地唤道,转而认真地看着大巫师:“老夫倒是好奇大巫师接下来要说的话。”说完众人都纷纷看向昭元深,却见他一脸镇定,似在等候下文,兵部尚书忙吞了吞口水,有些后悔自己口不择言。
那边大巫师意识到自己的状况,便继续道:“宣王此人颇有手段,确实棘手,可他一无母族扶持,二无姻亲稳固,朝中虽有势力在手,但真要与殿下抗衡,既无过人之处,又无拿得出手的政绩。”
众人沉默,大巫师顿了顿,又接着道:“淮王在时,殿下有兵刑吏三部,淮王有工户二部,礼部从未表明立场,中书门下历来中立,如今淮王一死,工部必然转投宣王,而此时礼部也忽然拥立宣王,殿下可曾细想其中原由?”
“哼,高业山那只老狐狸,怕是早就投靠了宣王,这么多年,藏的可真够深的!”吏部尚书愤愤道。
“秦大人所言只是其一。”大巫师道。
昭元深依旧默不作声,可眼底却闪过一丝幽冷的气息。
大巫师继续道:“回殿下,众位大人,宣王虽有两部,可他一无威信二无政绩,对抗殿下,无异以卵击石,他的身体常年羸弱,根本无力争储。”
孙大人一脸不耐烦:“大巫师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到底想要说什么?”
“殿下,宣王……根本无心于皇位。”大巫师定定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