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再往屋内迈一步,越听神色越苍白一分,木然地望着窗外。
天际响起一道闷雷,迟迟没看到闪电落下。
心里的骇然已经被细微的疼痛代替。
原来都是假的吗?
餐桌边,祝汐红了眼眶。
她咬定主意地继续,“那么您的联姻目的已经达成了,可是为什么三年期间每次收到林先生要去美国的风声,您就让我找各种理由支开咛咛?您是……不希望他们和睦吗?”
江露沉吟着,“林冽是我所有计划的意外。”
“我被他求娶时的假象蒙骗,实际上他无法被江家所控。我唯一能抓住的就是江烟,三年时间,我以为能熬到他们主动离婚,结果他的手段更高,才回国几天,就动摇了江烟。”
江露怒意横生:“他凭什么?!”
江烟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她费心编制的温室,小心翼翼地呵护,每一份善良,与世无争都是她亲手阻止了所有暴风雨的侵入才养成的。
一个外人,凭什么?!
祝汐抬眼,看向开得密密麻麻的铃兰花——
“您上次让我……给咛咛下药,我还以为我误会了您的意思,原来如此啊。”
徐浚大步走进店内,恰好遇到江烟。
她靠着石壁,侧颊冷白无光,安静脆弱得出神,垂在腰下的手指被攥到发白。
听到他的脚步声,她些许迷茫地转身,与他对视上。
一双眼睛如黑玛瑙般澄净,看不出波澜。
“我还想再看看咛咛在林冽心里的份量有多重,咛咛的性格太软,如果怀孕了,我怕她会动摇得更彻底,”江露再三叮嘱,忽然放下清酒杯,朝着外面冷斥,“谁在外面?”
零点一秒的犹豫都没有,徐浚跟她擦肩而过,从铃兰花中露面,不解地扫过祝汐,接着捧上平板,“露总,这里有篇报道需要您看一下。”
祝汐涩然地喝下一口酒。
她起身离开,被冷风吹得帘布摇摆的长廊上,半分人影都没有。
江烟僵硬往外走,不可避免地回想起过去的所有,脑袋的声音轰鸣。
她当然清楚姑姑的野心与欲望,知道守家业的艰难,每年的生日愿望都会有一条“希望姑姑不要太辛苦”。
她从小就努力地想帮姑姑。
但这么多年,她好像弄错了一件事。
江露在乎的不是位置跟几笔数字。
江露想要的竟然是掌控整个林家。
而她也终于如愿,成为了姑姑手里的刀。
…
…
树缝间的闪电终于劈下,乍然的流光照亮暗色调的天与地。
江烟茫然无措,滴答滴答的雨水打湿了白色的棉布拖鞋,沾上她最不喜欢的泥点,她恍然不知。
雨水浇着,她想如果能缩小自己,成为泡在海里的小岛,不被人打扰就好了。
可四肢百骸发散出来的寒意和痛感,让她不得不与现实割裂——
她们都不是真的爱自己。
她的信仰在崩塌。
原来在门外,因为祝汐改了密码而难过的心情,才是她真正该过的人生。
江烟不配拥有朋友。
她从江露手中享受到的温暖,被她满怀期待地捧在手心里,今天才惊觉,原来她捂的是不是热烈的爱,而是已经在融化的冰。
她真的…好不甘心。
火柴从台阶上一跃而下地扑向她。
江烟的手心被挠了一下,稍微清醒过来,她才有了刹那的踏实感。
玄关处多了一把湿透的黑色长柄伞。
她慢慢地走进,沙发深陷着,一枚银灰色的打火机被搁在桌上,没闻到苦涩的烟味,只有淡淡令人安神的薄荷香。
他似乎困倦地睡着了,眼皮薄而红,领带被扯得松开,呼吸声很轻。
江烟不忍靠近,怕肩上覆着的阴暗玷污了他此时的宁静,另一道声音也控制不住地怀疑。
江露跟祝汐都如此,那他对她的好又有几分真呢?
她环视着处处按照她意愿布置的婚房,无声落泪地想着和他度过的日与夜。
在半夜为她擦眼泪,在她慌张的时候,低声跟自己说“别害怕”,哄她开心点的人,这些会不会也是假的?
他们之间好像谈爱太幼稚了,千丝万缕的利益才是根本。
或许他给予的柔情,又是另一个欺骗她麻痹她的假象?
她分不清,她害怕。
江烟沉静的黑眸里下着无边的雨。
她俯身,看清了他在睡梦中也紧皱着的眉心,平日高高立起的冷硬森然,也有走不出的心事吗。
明明同床共枕过好几夜,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入睡的模样。
她几乎没有在入睡前见到他,醒来时,他都已经不在枕边,次数多了,就不会是巧合。
林冽洞悉着她的敏感抗拒的心事,故意避开的吗。
在闷雷响起的一瞬,江烟抬起手捂住了他的耳朵,试图阻挡些什么。
林冽眼皮微动,偏过了脸。她不得不半坐在地毯上,指腹滑过他的下巴,再重新覆上他温热的耳垂。
雷声持续了数秒。
他挣扎了很久后,才缓缓睁眼,手上的动作比意识更快地抓住江烟要离开的手腕,重重地按住。
“下雨了,你去哪里了?”
“你怎么淋湿了,会感冒。”
江烟没说话,眼角红红的像白兔。
外面雨声很吵,她在的世界却很安静。
他发现了她的狼狈,清弱地仿佛度不过这场雨夜。
林冽抿唇,手拉着她的袖角往上捋,看她素白纤细的手,指腹压过被溅了泥水的裤腿,查看她的脚踝,像在检查一只名贵脆弱的花器,认真确认每一块瓷片是否完好无损。
没有晕倒后的摔伤。
江烟无法不动摇,他又不是天赋异禀的影帝,怎么可能做戏到天衣无缝。
如果他是真心的,那他又做错了什么。
她想,他就活该被算计吗?
林冽大概放心下来,唯一的可能是出在别处上,他低声跟她解释,“报道上说的都是假的——”
江烟慢半拍地摇头,“不重要。”
林冽喉骨微动,听着她字字冷漠的不关心,眼神低迷危险,哑声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才叫重要?”
江烟仰起头,漆睫湿漉漉的。
无论进退,好像都是错。
她略微停顿后,唇角弯起,认真地回答他,“林冽哥哥,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