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南门外是单行道，来往的车辆很少，路灯也稀疏。暖黄的灯光透过车前玻璃，只照亮了辛谌的下半张脸，棱角清晰，明暗分野。
他的眼睛掩在黑暗里，但望向孟枝，却泛着寒芒。
“孟枝，你有我vx的，忘了吗？”
视线相碰，孟枝躲闪不及，愣了一瞬开始支支吾吾。“没忘，当然没忘……”
落入他眼里，却是别的含义。
辛谌有点不痛快，但不欲点破，“下次不用装作不认识我。”不然我也会假装不认识你。
下次？什么下次？装作不认识？什么装作不认识？
这些疑问在孟枝的脑海快速划过，流星一般，孟枝抓不住更无暇思考——她没想过，辛谌会记得自己。
“学校这些年还是十二点停热水？快回宿舍吧，要来不及了。”
“嗯嗯。”孟枝点头，推门下车。
春风料峭，雨丝飘落，孟枝撑开伞，头脑清醒了不少。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辛谌可能误会了自己，也意识到自己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
钢制的折叠伞骨从手心传来凉意，她心沉了沉，看着车子的红色尾灯消失在雨幕中，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辩白。
她心怀不轨，她无法坦诚。
辛谌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半。他摸出手机，关了勿扰，开了睡眠模式。
他把手机扔到沙发上，走去卫生间准备洗澡，但鬼使神差地，他又绕回客厅，打开手机vx，看见的只有辛国毅的二十几条未读消息。
……
辛国毅四十二岁才安定成家，一年后有了辛谌，如今辛谌快满二十五，而辛国毅已近七十古稀，他着急享天伦之乐，想要含饴弄孙，可偏偏辛谌，按他爸的话说，“好好的大小伙子，要样子有样子，要头脑有头脑，家世也好，就是不谈女朋友，这叫怎么回事。”
他在年初开始发力，亲自张罗给辛谌相亲，恰好世交吴伯伯家的女儿也在帝都，两家人就极力撮合两个年轻人见一面。
两人工作忙，也不知是不是都有些抵触这样的安排，过了三个月，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辛国毅盼星星盼月亮，感觉万里长征终于迈出去第一步，发过去无数条“怎么样”探听风声，结果辛谌怎么也不回他消息。
“就这么不满意吗？人家的女儿还不是要样子有样子，要头脑有头脑，要家世有家世，你到底哪点看不上人家？”
“你倒是回话啊，我明天上午的书法课，去了老年大学和老吴见面，我怎么回人家？”
“你爸我都快七十了，你都快二十五了，隔壁老王家的孙子都结婚了，他的重孙子都能走了。”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你到底喜不喜欢女孩？”
辛谌一条一条地看过去，到最后一条气得嘴角抽了一下。
越来越离谱了。
总是要安抚一下。
今天的相亲对象，条件上没什么可挑剔的，相处也不难受，没有多喜欢，也没有多讨厌。两个人吃饭、交谈、交换vx，顺利得像一场商业会面。
他想起来陈以冉和孟枝，两个人在大剧院偶然邂逅，双方没有心防，自然地相处。
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样的好运气。
商业会面也没什么不好的，现在的夫妻多的是合伙人的相处模式，反正都要结婚。
他回消息过去：“没什么不好的。”
他或许有点不甘心，但也没什么不好的。
孟枝洗完澡，在床上抱着手机辗转反侧。
她点开通讯录，翻到最底，找到一枚星星。
她给他的备注是emoji的星星表情，她用这种方式把他藏在好友列表的最下面。
点开那枚星星，上面的聊天记录除了打招呼，就只有五年前的一次语音通话，时长十四分钟。
需要解释吗？解释什么呢？我没有装作不认识他，这要怎么解释？会不会越抹越黑？
孟枝放下手机，把热水袋放到肚子前面，越想越懊恼自己今天的表现。
他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啊……
寝室已经熄灯，孟枝在黑暗里安静地睁着眼睛，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无法概括。
十年后偶遇当初的暗恋对象？
但是，她抚上心口，我现在不喜欢他了吗？
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辛谌都是高悬夜空的星星。十年前的孟枝在泥潭里仰望他，把他的光芒存放在眼睛里，循着他的脚印，从林田镇到帝都，她走出来一方天地。
她没有妄想过摘下星星，只是不时在繁重的生活抬头望一望，暗恋的过程甚至显得浅淡，她没吃过什么苦。而今天，星星跑到她手边，她不敢伸出手。
一直以来，她都不敢伸出手。
人从亮处走到暗处，会经历暗适应，过程大概三十分钟，比明适应的时间长很多。
孟枝闭上眼，经历又一次暗适应。
墙上贴着白色的瓷砖，课桌椅叠着放在外面，空旷的教室里，孟枝和几个同学在拖地——明天是初一第一次月考，他们小组在放学后布置考场。
拖把拖了几个来回就脏了，孟枝提着水桶去厕所打水。
整个学校空旷极了，操场上一个人都没有，如果不是他们班主任拖堂了一个小时强调月考的重要性，他们也不会现在还在做卫生。
日暮阳光低斜，孟枝眯着眼睛往西边老教学楼那边走——新教学楼的厕所还没修好，他们只能跑过半个操场去老教学楼的厕所。
刚刚放好水桶，孟枝就听见外面的争吵声。
“辛谌，你站住！你跟我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