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之中,林玉生看着桌上的山珍海味,他的脑海中却浮现出长宁县百姓枯瘦的面容。他听不见近在咫尺的靡靡之音,耳畔只有百里之外他们的磕头声和乞求声在回荡。
他望着主位上正在享受美人捏肩的身着华服的男人,握紧手中酒杯又倏地松开,思虑再三突然将手中的琉璃杯砸到了地上。
琉璃碎裂的声音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侍卫从左右窜出,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上位的男人也被吓了一跳:“谁!怎么回事?”
他已经喝得双眼迷离,他眯着眼环视下席,最终将目光停留在被长剑架住的林玉生身上,语带不悦。
“你是谁,因何摔杯?是府中菜色不合你的口味,还是故意为之?!”
“在下长宁县县令林玉生,因公来到安宁郡。府中美食佳肴无数,有此口福,下官喜不自胜。下官摔杯,只是下官实在是为郡守大人感到委屈啊!”
林玉生面色如常,完全无视脖颈边的利刃,他示意身旁的丁一不要轻举妄动。随后缓慢地站起身来,向左郡守作揖行礼,语气谦卑。
左郡守歪坐在椅子上,向着林玉生的方向抬起酒杯:“哦?为本官感到委屈?这话从何说起啊?”
“郡守有所不知,下官从长宁来的路上,途径各县,皆有一首歌谣在小儿之间传唱。”
“歌谣?”
“正是一首歌谣,左氏有硕鼠,头大身如斗,偷盗百姓黍,安宁不安宁。”
林玉生的嗓音低沉,一句一句地念完,目光猛地转向左郡守。
“大胆!你这小官竟敢如此嘲讽左郡守!来人,把这刁民先打一百大板,再投下狱去。”
话音刚落,左郡守身边的军师,便大骂出口,侍卫随即一把将林玉生压在桌上。
“下官看,您才是真正的大胆!三日来,玉生日日求见左郡守,都被你挡了回来,甚至还假借郡守名义,贪图下官的银钱。郡守这宴席少说百金有余,怎可能瞧得上下官的一百两银子。
更何况今日,左郡守还未发话,大人就先要把在下投了狱,这侍卫倒也真听大人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大人才是郡守府的主人呢,”林玉生丝毫不让,即使被压在桌上,依旧气势凌人。
一听这话,军师扑通一声跪下,背上瞬间被冷汗淋湿,不断磕头:“大人,您别听这厮胡说,小人没拿什么一百两。小人是,是看不过他如此侮辱您啊!”
“放开他。本官倒是不知道,你私下帮了本官这么多忙。一百两。呵,本官是不是还该多谢你啊。”
淡淡的话语从上位传来,左郡守坐起身来,正盯着那位军师。军师一刻不停地磕头,竟砸出血来,威压之下,所有人都无言看着,无人敢求情。
解脱了束缚的林玉生走到宴席中央,对着左郡守行礼:“郡守大人,可否听下官一言?”
左郡守将冰冷的目光移到林玉生身上,缓缓开口:“你刚才说为本官感到委屈?”
林玉生迎着寒如冷铁的目光淡然点头:“下官确实为您委屈,三日来,下官每日都看见大人的屋中常灯火通明,下官猜想大人定是在熬夜批改公文。
大人明明有着一颗为民着想的心,这一切全是因为这位军师大人从中作梗,才害得百姓误解了您。这让下官怎能不为大人委屈,不为大人不平。”
左郡守听到此番话,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并不在意什么百姓,但看了看四周的达官显宦,觉得不能失了面子又故作正经道:“那你又什么主意啊?”
林玉生眼见鱼儿咬钩,心下一喜,语气轻快了几分。
“在下确实有一计,可消除百姓心中对郡守的芥蒂。”
“哦,什么计策?”
“在下所任职的长宁县,在所有郡县内都是出了名的穷苦,只要左郡守愿意给予下官一些帮助。
下官定能将长宁改建成为富足之地,到时候整个郡,所有百姓都知道,您左郡守是个真正为民着想的好官。”
林玉生跪拜在地上,叩首请求,但他的背是挺直的。成败在此一举,左郡守凝视了他好久,空气似乎冻结了,只有军师的磕头声。
“你需要什么帮助。”
终于,宁静被打破了。
待到明月高悬,林玉生才从郡守的书房出来,他只感觉凉风习习,神清气爽。但身旁的丁一却一脸不悦,林玉生注意到,开口询问:“丁兄,怎么了?”
“小人只是不明白,少爷····额,玉生为什么要对那个狗官下跪又奉承他,难道没他的支持,长宁就发展不起来吗?”
丁一虽被林玉生的眼神纠正称呼,但还是愤愤不平道。
“没他的支持,长宁依旧能发展起来,但那要很长时间。
我们能等,可长宁的百姓等不了。他们苦了太久了,我不能再让他们等了。
下跪的时候,玉生并不觉得屈辱。因为,玉生不是跪他,而是跪百姓。
为了百姓,玉生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林玉生继续向前走,他步履坚定,皎洁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拖长,如松如竹。
回到厢房,林玉生凭栏望月,缺月将圆,他喃喃道:“娘子,玉生就要归家了。”
长宁山脚,苏巧儿正和林清云坐在院子里一同赏月,她将毯子披在林清云身上。
她轻轻摸着林清云的头发,温柔开口:“云儿,明日嫂嫂带你去安远集市玩,好吗?”
林清云躺在她的腿上昏昏欲睡,意识渐渐模糊,含糊地回应:“好,和兄长一起······”
苏巧儿抬头望向那轮明月,月光洒进她的杏眼,璀璨如星湖。
千里婵娟共此时,两心相隔咫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