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蔚蓝广阔的苍穹之下,又一场杀戮上演。
踩断枝木声、脚步声和呼吸声,声声纷乱,而少年只听到胸腔处传来的不安躁动的心跳声,一心逃亡。
忽而丛林隐去,前路光明。
再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断壁残垣,万丈深渊。
少年刹住脚步,转身回眸,心间愈发凉薄,他抓着匕首的手指打颤。
任风掠过衣衫发出萧萧声响,少年墨发飞扬,凝视身前一群看不清面容的男子。
‘楚郎君,好好做俘虏不好吗?’
‘非要逃出来找死!’
少年目光愤恨,像一只面对险境的幼虎,哪怕如履薄冰,王霸之气丝毫不减。他握紧手中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平日温和的桃花眸子此刻只有冷意,漂亮的眼睛被仇恨遮盖。
他们的利刃在前,少年拔地而起,带着惊豺狼掠虎豹之势,身影矫捷。可双拳难敌四手,少年艰难地在刀剑下求生。
他身后是高耸的悬崖。悬崖下是永生。”
是梦也不是梦。
—
“喂,我们来这做什么。”纪堇一看着山巅上随强风漂游的细小雪粒,放眼观去,整片山脉都笼罩在一层白色中。
风雪杀过他们衣摆,飒飒作响。
纪堇一回眸看向身侧少年,迎着风她不得不眯起眼睛,而少年却丝毫不受影响,面如冠玉,神色淡淡。
雪花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其下黝黑乌瞳正凝视着山对岸。
又或者说是在看悬崖外苍茫的雪与空气。
听到她的声音,楚辞云终于回过神来。
他淡声:“你知道去年的幽州战乱吗?”
纪堇一点头,不知道他问这作甚。
少年声音温温柔柔,又轻如云烟,他说:“兴武十六年,我在幽州。”说罢他掀起衣袖,苍白的手臂上青筋细延,依稀能看见几道淡去的疤痕,“被北疆人挑断筋脉。”
楚辞云用一种讨论今日雪还下多久的平常语气,陈述这件残忍的事情。
纪堇一僵了几息,之前种种怪异皆得到解释——武功如此高强的少年怎会任人殴打,怎会连骑马都艰难。她难以置信地抬头,褐眸中掺杂了许多复杂情绪:他武功那么好。他这么逆天的人。他那么喜欢武术。怎么能遇到这种事。何其残忍!他怎么能做到像现在这般淡然!?
楚辞云避开她的目光,垂眸理好衣袖,转身看向高峭山崖,他说:“我无数次梦到北疆人在悬崖上将我抓回的场景,有个声音一直在我心里怂恿,让我跳下去。跳下悬崖,获得永生,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可梦里的我始终做不到。”
“它成了我的梦魇。”
“今日是我十四岁生辰,我要亲手斩断我的心魔。这便是我的生辰愿望。”少年回眸,他眸色极黑,肤白胜雪,漂亮幽深得如同一幅水墨画,带着种说不出的固执苍茫之感。
他像一个独行世间的仙人,随时都会乘风离去。
纪堇一几乎是瞬间明白他要做什么,愤怒脱口而出:“你要跳崖!?”
她猛地上前揪住少年衣襟,将他摔向平地,“想死?不如死在我手里!”纪堇一俯身将楚辞云拎起,拳头堪堪停在他脸侧。
少年乌眸沉静如一潭死水,安安静静地看着她,语气很轻:“我真羡慕你。”
羡慕你肆无忌惮,羡慕你武功高超。从少年娘子的身上,楚辞云似乎看到了旧日自己——曾经在朱雀大街策马扬鞭的轻狂少年,曾随崔氏商队行走天涯的肆意少年…
通通不复存在。
纪堇一的拳头迟迟不能落下,她终是松开他,冷漠地站在旁侧。
楚辞云轻笑:“悬崖下有一汪湖水,娘子助我一力,我不会死的。”
纪堇一:“疯子。”
楚辞云起身,向她拱手:“我们再比一次吧。”
筋脉尽废之人四肢不用,楚辞云在短短一年之内能恢复得与常人无异,已是艰难。纪堇一深深地望他一眼,脑海中浮现今日少年冷漠快意的眼神,那时他就像失去灵魂的人,淡漠藐视苍生,只有拳头落在身上时,他才有丝生气。
可那些痛意对于这个武学天才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羞辱凌迟。
纪堇一心缩了下,这两年来他过得很苦吧。她目光重新聚焦于少年面容,淡声:“好。”
但她不会陪他赌命。大不了一走了之。纪堇一清醒地想。
楚辞云微带笑意,并步在前。
筋脉寸断意味着内力不能集聚,纪堇一想到什么,随口道:“或许你可以试试轻功。”轻功可以不用内力。
“况且你看起来恢复得不错,滋养好筋脉说不定能重新习武呢。”
风雪翩翩,他身后是断壁残垣,楚辞云不为所动,语气坚定:“纪堇一,请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