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倒回去:“别管我了,让我睡个昏天黑地。”
不巧,丫鬟在门外唤谢清,谢明衷请她和谢浔过去用晚膳。
谢清只得乖乖爬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前去叔父的院中。
寒冬天气,谢明衷腿疾总是发作,因而房内经常燃着足足的炭火,整间屋子烧的暖融融的,谢清才进去便觉得热,脱了外面罩着的披风。
谢浔早已到了,乖巧地给姐姐端茶:“阿姐。”
“叔父。”
谢明衷温和地点头,指了指身前:“坐吧,都是你爱吃的。”
谢清问道:“婶婶呢?”
“吃了药,先歇下了,我们叔侄三个吃。”
谢清点点头。
傍晚余霞留恋枝头,从窗棂里漏出几丝绚影,屋内燃着火烛,暖橘色的光绕着他们三人,桌上都是她爱吃的菜肴,谢清眼睛忽然有些湿润。
她迅速端起碗,掩盖了眼里的悲戚。
叔父与弟弟的痛不会比她少,想来真是回京所致,她的情绪总不能平。
谢明衷夹起一块鱼放到谢清面前,道:“军中少有细致的饮食,这鱼脯你多吃点。”
“阿姐最爱食鱼了。”谢浔在一旁接话。
谢清尝了一口,不住惊叹:“这鱼脯真是绝妙,陈叔的手艺又精进了!”
谢明衷笑说:“就是专门做给你吃的,你回来前一个月,他就换着法子琢磨给你做鱼吃了。”
谢浔还在一旁告状:“是啊,我想提前尝一尝陈叔还不乐意呢!”
三人都笑了,驱散了才涌起的悲戚与冷清,谢清心绪渐消,当真有食欲了不少。
谢明衷见谢清心情转好,喝了一口茶,状似无意地问道:“今日皇后娘娘特意为你举办宫宴是为何事?”
谢清有些犹豫,放下碗筷,心里飞速在转要不要实话实说。
“说实话。”谢明衷断了她的旁路。
谢清只得老实道:“陛下和娘娘想为我指婚。”
谢浔还是少年心性,闻言蹦了起来叫道:“什么?陛下要将阿姐指给谁?”
谢明衷若有所思地点头,意料之中的事。
谢清已过女子寻常婚配年岁,眼见与契丹大战一触即发,若忠臣之女、皇帝义妹报仇雪恨之后还要独身一人苦守边关,难免遭人非议,更要暗指皇帝不尽兄长之责。不论为皇家颜面还是为谢氏忠良,谢清的终身大事都受到宫里的重视。
谢浔得不到姐姐的回应,更加着急,追着问:“阿姐快说,要给你指谁?”
谢清睨他一眼:“急什么?要加冠袭爵的人了还这么毛躁。”
谢浔只得乖乖坐下。
她不紧不慢地拿起绢子擦了擦手,道:“大理寺少卿,沈辞舟。他这会估摸着也已经知道了。”
“嗯。”谢明衷并不意外。
谢浔泄气,大感失望:“怎么就是个大理寺少卿?一个四品官?我姐姐就是王妃也做得了!”
谢清笑他:“你满京城看看,哪个高门世族还有与我适龄的未婚男子,更不要说宗室了。”
“也是。”谢浔转念一想:“阿姐嫁给他,肯定是能当家作主的,若他对阿姐不敬,我给阿姐撑腰。”
谢明衷道:“我听说过此子,中州沈氏的旁支,出身是低了些。但年纪轻轻屡破奇案,坐到四品少卿之位,是个有能力的。姚太傅也赞过他天资甚高、为人端方,姚太傅看中的人想必是不会差。”
谢浔小声嘀咕:“那倒未必,姚太傅不是还赞过崔衡嘛。”
提起这个名字,谢明衷瞧了谢清一眼,见她面上并无不妥,放下心来。
他道:“婚姻是头等大事,总得要你自己满意才好。若你觉得沈辞舟尚可,那相处一阵也不是一件坏事。若你觉得不可,大可推掉。谢氏自以你为荣,无需姻亲添光。”
谢清应下:“我知道。”
谢明衷给谢清舀了一碗汤:“再多吃点。”
—
月晕而风,树影婆娑。崔府内静寂无声,烛火晕染的光源在屋子内部跃出,映着崔衡坐在桌前的侧影,形影相吊。
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崔衡还在怔怔地出神。整间屋子里铺满了谢清的画像,有他从小给她画的,有他今日刚画就的;幼年的谢清,少女时期的谢清,身着将袍的谢清;娇笑着的谢清,生气的谢清,落泪的谢清...
每一幅都灵动如生。
崔衡反复地看着这一幅幅的画,想要深深地将谢清的一颦一笑印在脑海里,想要伸手揽住这水中明月。
作画的手已然因长时间执笔而僵硬麻木,他头痛欲裂,却还死死盯着画中之人,仿佛只要他不停,谢清就不会离开他,不会去做别人的新妇。
最终他脱力,握笔的手应长时间用力甚至渗出了血,那是先前不慎被锋利的纸缘刮伤的。
画笔掉落,墨迹在他的衣裳上留下了长长的一道痕。
很久,他才仿佛找回知觉,慢慢移过桌上冷掉的菜肴。
“今日有鱼。”崔衡喃喃自语。
鱼肉已经彻底凉了,泛着一股难闻的腥味。崔衡毫不在意,一口一口地吃完了。
“来人。”
守在院子暗处的奴仆静悄悄地推门,撤走了桌上的饭菜,复又关上门。
退出院子,一个奴仆悄悄问道:“主君又是只吃了鱼?”
“可不是,其他的一点都没动。我看嘱咐厨房以后也别再费心准备别的菜了,多准备鱼吧,主君还能吃多些。”
“我看也是。”
墙角一只猫飞快而过,两人噤声,放轻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