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舟放慢脚步,略感意外:“崔相怎会在此?”
崔衡好像才想起来一般,道:“哦,回府时路过此地,便来吊唁严大人。”
他接着问道:“沈大人可是发现什么线索了。”
沈辞舟有一瞬的犹豫,九年前他还未到京城,却也并非对谢清与崔衡的往事全然不知。同朝为官几载,纵使外界传言崔衡利欲熏心、不择手段,但凭心而论,崔衡之能的确是当朝第一。
崔氏主支最出色的子弟,从小便展现出惊为天人的才能,出口成章落笔如神。七岁选做太子伴读,十九岁高中状元,十年间一路官至相辅,崔衡在骂声里靠着超常的冷静与雷霆的手段稳坐高位。
他回道:“仵作确在严大人尸身中发现了中毒之兆,此毒攻心,并不多见,还待进一步查验具体是哪一种毒。奇怪的是,除心脏外,尸体上并未发现毒药的痕迹,像是凭空毒发而亡,下官便想到严府来寻找些线索。”
崔衡恍然:“难怪沈大人放下探云楼先奔严府而来,若不是在探云楼中的毒,那府中的确更有嫌疑。”
崔衡知沈辞舟定不会对他和盘托出,至于隐瞒的那部分,其实二人都心照不宣,无非是来自谢清。
他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继续询问道:“那沈大人接下来打算如何?”
“啊,”崔衡似才反应过来,“莫不是要查看严怀生的书房?”
在院外守着的为学:...
主子的演技真是越来越不走心了,沈大人真可怜。
沈辞舟沉默颔首。
崔衡继续好脾气地问道:“可否允我一起?”
沈辞舟拱手道:“下官不敢。”
崔衡坦然让开半步,对沈辞舟示意:“沈大人请。”
沈辞舟抬起眼,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接,崔衡一贯冷静晦暗的眼睛对上沈辞舟微带着探究的眼神,一个幽幽如深渊一个温和似冬阳。崔衡唇边难得的带有一丝笑意,沈辞舟分辨不出他的真实意图。
严怀生的书房不大,看上去与普通读书人无异,实在不像朝廷命官的规制,甚至连磨墨的砚台都有些破损了。书案上摆的皆是与钱粮计算有关的一类书籍,随意摊开着,可以看出主人是一个不拘小节之人。
沈辞舟扫视了屋子一圈,走到书案前。桌上有线香残留,他拿过纸袋,装了一些,又将严怀生生前用过的笔墨与纸张各取了少许意欲带回。
另一头,崔衡端详着墙上挂着的飞瀑图。长约三尺的画作上大篇幅的都是飞流直下的瀑布,奇的是,这瀑布高的看不到源头,仿佛从天而降。瀑布前立着一个农夫,仅有黄豆大小,头戴斗笠光脚站在瀑布前,仰头望向飞瀑。高而呼啸的银瀑,渺小单薄的农夫,两相对比,冲击感极强。
画作右下角有一行小字:乾和三年作于书斋。字迹与书房外挂着的书法出自同一人之手。
崔衡叹息道:“想不到严怀生在书画上的造诣不低,倒是个胸有丘壑之人,可惜了。”
书房里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沈辞舟细细翻过所有书架,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他回到书案前,拿起严怀生留在桌上的札记。
严怀生的书法如其人,挥毫而就,笔风随意散漫。札记上记录了一些公务上的疑问与见解,也记录了一些日常所思。
最新的那条写道:正月初七晚,大长公主设宴赏冬江图,冬江图果为董源大师生前佳作,笔墨走势磅礴,实乃神迹。
正月初七,正是昨日。
沈辞舟皱眉,黛茵大长公主为今上的姑母,先帝幼妹,年岁比陛下还要小上两岁,驸马六年前因病而亡,公主自请为国祈福长居昭明寺,年前才回京居住,时常邀青年才俊宴饮玩乐。
他从严父处得知,严怀生昨夜回家至今早出门与同僚聚会,其间并未再见过旁人,难道此事与公主府有关?
崔衡慢慢走过来,无意地瞥了一眼,道:“沈大人这是想到什么了?”
沈辞舟回神,斟酌道:“下官只是在想,严大人在大长公主宴会上都见到了何人,会否凶手就在这些人之中?”
崔衡翻过那页札记,对沈辞舟道:“但究竟是为何呢?情杀、仇杀,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严大人死的不明不白的,竟无丝毫头绪。”
沈辞舟面有愧色:“是下官无能。”
崔衡收回手,道:“不是沈大人无能,只是沈大人为官谨慎,没有找到证据前从不轻易假设。或许叱英将军说的在理,此事与契丹有关呢?”
沈辞舟猛地抬头。
崔衡不紧不慢:“可若是契丹人所为,少不得就牵涉碧落关,严大人一个户部郎中,年前才升的官,与边关战事从无瓜葛,为何偏偏选中他呢?又是何时动的手,为何无人察觉?”
沈辞舟问道:“崔相何出此言?既然没有证据,又何来这些猜测?”
崔衡不答反问:“难不成叱英将军没有与沈大人说明吗?”
他突然不想在崔衡面前矮了气势。
沈辞舟沉吟片刻,缓慢道:“谢将军只是略提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