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今日最后几位同僚,崔衡在门口望着白幡出神了许久,才转身回府。
为礼走过来,在崔衡旁边轻声道:“主子,张姑娘送了手抄的佛经过来,说是给老夫人的一点心意。她不敢从大门进,就乔装偷偷在侧门递给了我。”
崔衡接过,是母亲生前最爱诵读的佛经。
为礼继续说:“张姑娘还说,多谢主子。她去岁已平安诞下次子,再过不久就要与夫君去任上了。”
“各取所需罢了,不必言谢。”
崔衡低声:“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是我做了一件好事。”
为礼简直要哭出来,人人都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怎么主子还孤家寡人一个。
崔衡向祠堂走去,入夜晚风甚凉,祠堂点了灯,仍透出丝丝阴凉之意。
崔夫人的棺椁就停在灵堂之中,崔衡跪坐在一侧,将佛经放入火盆中点燃。
他对为礼道:“你出去吧。”
为礼不敢反驳,但出到外面,偷偷回头看着空荡荡的灵堂和崔衡身上单薄的丧服,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主子这几天几乎没有合过眼,白日里与人周旋,夜里又独自守灵堂。正月里的寒风刺骨,主子正处在哀恸之中,心神不宁,这肯定会病倒的。
为礼默默的想:恐怕主子就是想大病一场。
所以,当谢清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之时,为礼简直想要掐自己一把确认看是不是在做梦。
谢清九年未曾踏入过崔府的门。刚在府门前还有些犹豫,恐怕会被人拦下。但出乎她意料,竟无一人拦她。整个崔府挂白,灯笼在廊下轻晃,不见一点生气,谢清打了个寒战。
她疑惑是不是崔府没人了,停下张望的时候,适时有家仆突然出现,问她是不是不知道灵堂怎么走。谢清就这么懵懵地被带来了祠堂。
为礼觉得自己肯定是忍不住哭了的,否则谢清看他的眼神也不会这么一言难尽。
他艰难忍住激动的情绪,对谢清躬身:“主子在灵堂里,叱英将军若要祭拜老夫人,就请吧。”
谢清也一眼看见了独自跪坐在灵堂里的崔衡。
她走上前去,经过崔衡身边时,他抬头看向她。
“崔夫人生前待我不薄,她如今走了,我理应送她一程。”
崔衡没什么表情,仔仔细细看了她一眼,认真到谢清都有些摸不准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复又低下头:“自便。”
谢清恭敬地给崔夫人上了三柱香,又认真地拜过三次。
她转过身,看着崔衡面色是不正常的苍白,但她也没可能去安慰他,只得打算就这么离开。
才走出几步,就听见背后倒地的声音。她回头,看见崔衡昏倒在地上。
行动比脑子快,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上前扶起了崔衡。
外面听到声音的为礼也赶忙跑进来,触了触崔衡的额头,焦急道:“主子果真是着了风寒了!谢将军,可否帮我将主子移到卧房去?”
谢清呆了:“我?”
为礼点头:“是啊。为学不在府里,就我这小身板,”他比比自己的手臂:“哪里背得动主子。祠堂附近主子吩咐是不留家仆的,若我去叫人,一来一回肯定耽误了。”
谢清觉得她真不应该脑子一抽就来崔府,崔氏克她,果然是没有好事。可都到这份上,她也不好就这么甩手走人。只得将崔衡拉起,与为礼两人一起架着他回卧房。
将崔衡放到床上,谢清直起身就想告辞。为礼又急道:“谢将军再等等,我去叫人唤太医,很快!”
他说完便一溜烟跑了,谢清刚想说的话只能咽下去,她不想离崔衡太近,于是离开床榻,退到门边。
她背靠着门,打量着崔衡的卧房。谢清不是没来过,只是时间太久远都已经忘了。只是依稀还记得这房间里的陈设好像一直没怎么变。
忽地,她眼神一暗,看到左边墙上挂着一副崔衡的画像。
这笔墨太熟悉了,是她十三岁的那年画的十八岁的崔衡。彼时她自觉丹青小有成就,便画了一幅崔衡的画像送给他做生辰礼。
当时是夏日,崔衡被她从东宫唤出来,顶着大太阳站在庭院中,听谢清指挥他摆出要入画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了两个时辰。
谢清知道,他是好脾气的,要换成谢泓,早就不耐烦了。
画上的少年手拿着一本书卷,白衣出尘,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脸上还带着一点无奈的笑。一笔一画皆是少女的情意,藏在每一道墨迹中。
白驹过隙,一枕黄粱。
谢清也懒得想崔衡为什么还留着这幅画了,有些事她不愿再深究。
为礼很快回来,赶忙向谢清道谢。谢清止住他:“行了,既然没事了我就先走了。”
“将军慢走!”
已是月上中天,谢清出了崔衡的房门,不自觉地拢紧了外衣。
走到院门时,恰撞上一位十多岁的少年。那少年看见她,愣了一愣,才醒转过来行礼:“见过叱英将军。”
见谢清露出疑惑,他自报家门:“崔氏十世孙崔誉,见过叱英将军。叔父突感风寒,多谢将军帮忙。”
谢清点点头,就看他进了崔衡的院门。
谢清走了几步才想起,崔衡是独子并没有亲兄弟。倒是有个亲近的堂兄,是崔衡父亲弟弟的长子。可一直都在益州做刺史,不曾听闻调回京中,为何他的儿子会跟在崔衡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