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明十五年夏。
盛暑的天总是燥热,东宫花园里的知了叫个不停,李临璋打发小太监拿网去粘。
他盘腿坐在崔衡对面,看他一丝不苟地誊着书,忽地开口道:“姚太傅爱才,常在父皇面前夸你,只恨不得把你从我身边要走,去接他的衣钵。”
崔衡握笔的手不停,笔锋凌厉,与他身上的端严守正格格不入。
李临璋继续道:“以你之能,哪是仅仅做个文人就够了的?更何况你是崔氏的宗子,要承担一族的兴衰,姚太傅怕是要伤心了。”
崔衡并不抬头,只回道:“殿下说笑了。”
外头有轻快规律的脚步声传来,一听便知来人身手矫健,李临璋露出笑容,待来人转过门廊踏入亭内时便说:“今日你怎么来得如此之晚?”
来人不过十三岁的少年,身姿挺拔、腰佩美玉,一袭面上带着一贯爽朗的笑,对李临璋欠了欠身:“殿下莫怪,出门前让皎皎绊住了,这才晚了些。”
“哦?”李临璋招手让他坐下,三人对坐:“皎皎怎么了?”
谢泓不客气,直接上手给自己斟了杯茶,道:“没什么,不过是缠着我带她出去跑马。我让她去找阿淳,她还不乐意!小姑娘越大越有脾气了。”
李临璋笑说:“将门虎女,岂能小觑?”
谢泓颇无奈。
亭宇遮了大半暑气,渐渐能感到一丝微风。
李临璋观崔衡自顾誊着字,问道:“阿衡是不是未曾见过皎皎?”
谢泓闻言想了想:“是了,几次带她来阿衡都不在。”
“见过。”
崔衡点下一笔。
“啊?”对面的二人有些意外。
崔衡抬起头:“去岁我随父亲到忠勇侯府拜年时见过。”
“是吗?”谢泓狐疑道:“她性子最跳脱,从不肯好好待着的,你怕是在哪棵树上见到她的罢?”
崔衡没接话,余下二人以为料中,很快掀过这个话题,开始讨论起姚太傅布置的策论题。
他们没注意到崔衡停下的动作。
去岁年初五,他随父母一同前往忠勇侯府拜年。席间母亲常问起谢候的独女谢清,谢候夫人让人去请,仆从却来回复说小姐跟着三公子出去了。
谢候夫人没法子,母亲却问起他还记不记得谢清,笑说他以前还抱过奶娃娃时的她。
崔衡立在一旁,静静听长辈们寒暄,想起日日从东宫下学回来路过忠勇侯府,偶能见到谢清从外归来,像一阵旋风似地刮过,灿烂蓬勃。
有时是与谢淳一道,有时是自己回来,手里常拿着些小玩意,甚至有过一只雁。
她的衣裙翩飞,像一只无拘无束的燕子,清铃般的声音传出来,带着笑意:“我回来啦!”
谢候怕他无聊,让谢滔带他去园子里转转。谢滔领着他逛了逛,不多时一个小厮过来将谢滔叫走,谢滔走前让崔衡在园中稍待。
忠勇侯府的花园不同其他世家用尽华丽的饰物,大气简洁,足见习武之人的豪爽。
崔衡站在一棵杏树下,树干上有用小刀划过的痕迹,他在仔细辨认,仿佛只是一些不规则的划痕。
有块小石头扔到他衣襟上,他循迹望去,并未见到人,便回头,继续站着。
又一个石子抛下,这次是从斜上方扔到他脚尖。崔衡心里已有猜测,故意不动。
小谢清见这人毫无反应,从树上跃下,走到他前面,仰头看他。
面前的这个少年似乎跟长兄差不多大,也跟长兄差不多高,眼睛比长兄要好看,就是不怎么笑,看着怪冷淡的。
谢清出生起就不知何为惧何为羞,况且又是在自己家,多了分主人的胆气,直接道:“你是谁?为什么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