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梧瞪眼瞪了半响,说不出个所以然,气的又一跺脚:“他奶奶的!怎么偏偏就这档口!”
江召皱着眉,脸色也不好看。
谢清跨上马,看了眼醒转过后又坐在门口依旧在嚎啕大哭的陶祖母,吩咐江召:“传我令,任何人不得擅动,有擅自出军营者,一律按军规处置。”
“是。”江召抬头:“将军要去哪里?”
“回城。”
谢清马鞭一扬,掉转马头往京城方向而去。
——
望春居二楼,用一排排纱帘屏风隔出一个个雅间,丝竹之声隔着屏风传来。
谢清靠着窗,随意扫着楼下的人流,一手摸着桌上的执冰,一手拿着茶杯,尝了一口据说是霜降当日存留的枝头雪水泡的龙井茶,砸吧砸吧嘴,确定这味道跟江召随意拿碧落关的雪泡出来的没差别。
荣覃满头的汗,匆匆忙忙赶到:“哎对不住对不住,你不知道,我们那十天半个月没来个大事,突然之间来活了,都乱套了。”
谢清笑笑:“天子脚下治安稳定,你们清闲是好事。”
荣覃灌了一大壶茶,挥手道:“什么呀,我就是去当个门面的,真有事也用不上我。”
谢清又给他斟满一杯:“过几日我请京兆府的兄弟们喝酒。”
荣覃乐了:“不必,你要来他们保管吓得跟孙子似的。”
他压下声音,对谢清道:“早上人多眼杂不好与你说,回去后我也摸清楚了。这事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是一个陷阱,那老妇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她孙女上吊死了才出现指控,摆明了给孙小将下套嘛。”
谢清冷着脸。
荣覃继续道:“但是呢,这事麻烦就麻烦在,人死了,没有证据。这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韩府尹我是了解的,不爱麻烦,滑不溜手的一条狐狸,端看谁给他那么点压力,他就能咬着将军你不放手。就是沈辞舟有心帮你都没辙。”
他喝一口茶,忍不住大了点声:“嗐,我都替你觉得气,好不容易才允战了,又出这么个事。契丹那帮龟孙子,这算计人有一套啊。快赶上他爷爷我了。”
“不管如何,还是得先多谢你。我与长辈已商量妥当,过几日我和婶婶亲上成国公府拜访国公爷。”
荣覃笑起来:“你看,我们都快成亲家了,多余的谢就不必了。我三妹妹一向钦佩你是女中豪杰,现下成了你小姑子,恐怕要乐的不知道什么样了。”
恭维过后还是要谈正事,荣覃稍稍肃容,对谢清道:“其实此事,要说大也的确麻烦,但也不是不能大事化小。”
谢清有心向他请教,成国公府是京城世家中心的一氏,成国公及世子荣覃虽不担任要职,但依旧被宫里信重,足见荣家对朝中弯绕有自己独道的见解与人脉,比两眼一抹黑的她要看的清楚的多。
“怎么说?”
“你看,弄这么一出,目的早就不是什么偿命不偿命的了。就是要拖住你和兵部的步子,叫出战一事一拖再拖。那这事要成,也少不了朝上那些个酸鸡弹劾这弹劾那,给你扣上个治兵不严的帽子,最后要是削兵削粮,哎,那就正中那些人的下怀了!”
荣覃此人十分风趣,有世家子弟‘好吃懒做’的毛病却不算真正的纨绔,听他说话,谢清原本满腔的怒意散了一半,觉出一丝好笑来,也难怪她二哥谢滔乐意与他一块。
想到他夫人天天要这么对着他,真是笑纹也要多出不少。
“但是,”荣覃话音一转:“也并非是进了绝路了。叱英你是谢氏军营教养大的,正派惯了,不知这名利场里的弯绕,多的是世家犯了事疏通关系塞钱了事的。是以,若想要此事揭过,只需朝中无人对此发难,那这事就全凭大理寺做主,也即是你做主了。”
谢清皱起眉。
荣覃看她的面色,语气放缓:“我知道你肯定是讨厌这样的行为的,但特殊时机,你难不成真要叫那些言官拖死了你的步子?我再说的明白点,韩元,我那上司,你若能威压得住他,这事也算是过去一半了。”
谢清反问:“我如何压的住他?”
荣覃仿佛恨铁不成钢地一拍大腿:“嘿,你不知道韩元他是崔氏的?他夫人是崔氏三房小姐,崔衡要喊他堂姐夫呢!”
谢清这下脸色是真的沉了下来。
崔谢二氏的事天下皆知,荣覃自然知道这是谢清的逆鳞,但他秉承着‘真朋友就要勇敢说真话’的信念感,依旧是顶着谢清一瞬冰凉的眼神和手无意识地抚摸上执冰的剑鞘开口:“咱们二姓就要结亲了,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这事只要崔氏偏帮你,朝上的风向就能拐一个大弯。荣家再如何,也就是亲缘上跟陛下近一些,那比起实权,叱英你不会不清楚吧,崔氏的手一挥整个朝堂都要震一震。”
“我知道,你自然是不愿意拉下这个脸去求崔衡的。你别说,那厮心狠手辣、忘恩负义,我跟他说话也直打颤。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除了崔氏,那你还有别的路不?”
荣覃说的口干舌燥,水烧开的又慢,他忍不住扯着嗓子叫跑堂:“哎——,给这送点茶来。”
伙计麻溜地跑来添了水,又识相地下去了。
谢清终于给反应了:“崔氏怎么可能不趁此机会落进下石,更别说帮我。”
荣覃忙道:“哎,话可不是这么说。崔氏的人,那其实跟你也谈不上什么怨,这么些年来咬着你不放也是为着他们宗长崔衡嘛不是。只要崔衡授意,崔氏的人定不会盯着你不放。哪有永远的敌人啊,这朝堂就跟一个大商会似的,利益为上。谢氏若大仇得报后你不领着你的兵跟崔衡对着干,那崔氏自然也会放你一马。说白了,将相相争,到底不好看。”
谢清又沉默了下来。
回想起前夜崔衡与她说的话,她甚至都想怀疑这是不是又是崔衡事先预知的,怎么每回都能恰恰好,在她四顾茫然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且只是崔衡这一个选择。
荣覃尚在那边苦口婆心:“说真的,比起崔衡,你更恨契丹吧。两害相权取其轻,何况又不是没有向他讨账的机会了。你就先借借崔氏的东风,就是过后过河拆桥了,你又反过来不想守信用想找崔衡算账了,再说也不迟。眼下这关得先过了。”
荣覃自觉自己真是个最称职的哥哥了,为了妹妹的幸福,为了妹妹未来的夫姐,耗尽了他长到这么大以来最多的心眼子。
谢清起身向他抱拳道:“你说的我知道了,多谢你,改日我一定登门道谢。”
这是送客的意思,荣覃也不矫情,他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怎么选还得看谢清自己。
他站起身告辞;“那我便走了,有事你只管来找我。”
“告辞。”
谢清重新坐下,手抚着执冰剑鞘上刻着的‘谢’字。刻痕深深,一抹斜阳从窗外洒下,镀上了一层淡金色。
桌上的水终于烧开了,伙计进来,屋内已不见人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