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抱剑,面无表情地看着崔衡。
她扫一眼桌上的茶杯,早有准备的两杯茶,连她什么时候来都算好了。
见她不喝,崔衡也不介意,将那杯茶倒了,又重新斟了一杯。
马车边时有结伴的学子书生走过,谈笑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谢清的腿挨上了崔衡,她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离他远点,又看了眼两杯茶,拿过留给她的一杯一饮而尽,微带些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崔衡被她的小动作逗笑,心情十分愉悦,问道:“将军想好了?”
谢清冷笑:“我有的选择吗?”
现下留给她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硬是不愿与崔衡‘合作’,那便要自己慢慢查明案情,在此期间忍受崔氏的紧咬不放,还要承担不能及时赶回碧落关、战事筹备不当的风险;另一条,看起来是康庄大道,没有一丝阻碍。
但谢清清楚,怎么可能没有阻碍,与崔衡合谋无异于与虎谋皮。
无论如何,如今最要紧的还是与契丹的战事。谢氏对崔氏的怨怼,远不及要耶律渠偿命来的紧迫。
所以,崔衡看似要她选择,实则很清楚,谢清迟早会坐下来,与他好好谈。
崔衡闻到谢清身上传来的一丝不明显的味道,是从停尸房出来还未散尽的异味,问道:“大理寺可有线索?”
谢清很佩服崔衡,永远波澜不惊不动如山,还能心平气和地跟她好像朋友一样问话。
她语气带刺:“有又如何?”
崔衡饮下一口茶:“说出来让崔某参谋参谋,说不定能解将军的疑惑。”
谢清依旧很抗拒:“崔相不是料事如神吗?自己不会猜!”
崔衡不紧不慢地将茶杯放下,又取出一片茶饼,细细磨了,再慢条斯理地将衣袖抚好。
谢清冷眼旁观崔衡的假模假式。
“可是陶五娘深夜曾上山一趟?”
谢清瞬间瞪大双眼,一副见鬼了的神情。
崔衡很满意谢清的反应,笑问:“怎么?我说的不对?”
谢清立马收拾好表情,阴阳怪气:“崔相果然神通广大,无事不知。”
大理寺或许有他的人,崔衡知道便知道了,反正也无需瞒着。
崔衡的目光滑过谢清抱着的“执冰”,这个动作自她上车来就没变过,一如她一直以来对他的态度——抗拒、戒备。
“大理寺想要在依山村找目击证人,恐怕是个难事。”
“扩大范围未必不能找到。”谢清淡淡地说。
崔衡状似同意的点头:“除非目击证人有两个。”
谢清皱眉看他:“什么意思?”
随即反应过来:“你能找到目击者?”
崔衡微微勾起唇角:“现在将军可觉得选择我不算太坏?”
谢清连珠炮一般地追问:“你怎么找到的?你派人盯着的?你早就知道有这么个人?还是这是你做的局?”
崔衡没有一一回答,只道:“京城地界,到处都是崔氏的眼。”
谢清收了尖刺,冷静下来细细地想。
方才冲动了,崔衡虽然手段狠辣,但不至于为了诱她入局兜这么大个圈子,就算没有这件事,要威胁她也有的是方法。她更加意识到崔衡的可怕,他的眼睛好像无处不在。
崔衡有证人,那就好办了。只要知道陶五娘是何时上的山,又是去了哪里,就能顺着这条线摸出与她会面的人。
“条件?”
崔衡吹开茶水表面的沫子:“五日后春猎,还请谢将军能随护我周全。”
“我护你?”谢清面带犹疑:“你有暗卫,还需要我保护你什么?再说,普天之下又有谁敢害你?”
崔衡慢条斯理地开口:“将军放心,春猎出行三日,只需在第二日正猎之日劳烦将军。”
谢清没有立刻答应,她在考虑。
崔衡不告诉她缘由,她不敢确定其中是否有诈。
崔衡看出她心里的挣扎,继续说:“只要将军答应,春猎结束后,证人会立刻送到大理寺。自然,你也可以拒绝,这五日将军大可看大理寺找不找得到新线索再决定。”
谢清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直接下了马车。
外头的为礼不成想谢清这么快就出来了,看看离开的谢清又看向帘子:“谢将军...主子...”
崔衡心情很好:“回府吧。”
府里应该还有人等他等急了。
崔府的马车悠悠穿街过巷,驾车的为礼心潮澎湃,待会一定要告诉为学叱英将军主动来找主子了!天知道,每日那么多糟心事,好不容易来了个好消息,够支撑他熬到春猎了!
在崔府外停马,为礼下车将脚踏放好。崔衡将要起身,余光扫到谢清喝过的茶杯,将那莹洁如玉的茶杯拿起,杯口上仿佛残留着谢清的唇温。他将那小小一杯拢在宽袖里,下了马车。
前厅里,户部尚书有些忐忑地等着。等了一个时辰有余,崔衡还没回来,他茶都吃过三盏了。偏偏崔府的下人都跟隐形人似的,没点声音,但却能在他茶快吃完之时悄无声息地出来给他续上,然后又不知道下去哪了。
偌大的前厅就他一个人,偶有风吹来,就是大日头底下他也觉得崔府森然冷寂,让他每次来都不住地打寒战。
瞥见崔衡的身影出现,户部尚书顿时感到行刑结束,赶忙起身迎上去:“相爷回来了。”
崔衡同他见礼:“劳陈大人久等。”
“没有没有,相爷事多缠身,下官不过略等了等。”
互相谦让过,主客落座。
陈尚书余光见崔衡今日面上竟带上了一丝浅浅的笑意,以为是今晨朝上的事让他心情愉悦,不由得有了底气:“相爷,不瞒您说,下官前来叨扰是为请相爷一个示下。”
崔衡今日是真的畅意,就是见着这依附于他的阿谀奉承都少了些冷淡:“陈大人请说。”
“陛下给谢将军下了禁营令,但是却说一应战事准备如常。这...下官惶恐,不知这拨给碧落关的银粮该如何掂量。”他睨着崔衡的脸色。
他虽不姓崔,但早些年也是前任国子祭酒、崔衡父亲的门生,是崔氏一手提拔的。往常,事关碧落关,崔衡都要他压下规制,减少补给。这一次战事毕竟牵连太广,他不敢再自作主张,只得来请崔衡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