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急速经过山间密林往上,呼啸的风穿过谢清耳边。
坡下是奔腾汹涌的河流,凝结了一冬的河水冲破残冰的阻碍,声势浩大地沿着河道向远处飞驰。
墨山如其名,遍山多为栾树,树皮与树叶都成黑色,远望去像泼了墨一般。整座山体前低后高,划为猎苑范围的前山较低,只不过是一座颇为寻常的矮山。但中间的密林隔开前后山,后山山势陡峭,巍峨高耸,林间常有野兽出没。
为礼说崔衡在后山半坡处。虽为半坡,但也足足离地几十米高,是后山唯一一处较为平缓开阔之地,从山体中间横亘出来,犹如一块巨大的石台插在墨山之间。从前春猎秋狩时,谢清跟着谢淳,发现过此地,就将其当作修整休息的秘密之处,后来也告诉过崔衡。
荒废的后山路不好走,从前行马的痕迹都长满了草木,座下的马又只是寻常的马匹,在山间寻路颇费了一番功夫。
忽地,谢清看见前方有马蹄行过的踪迹,心下一喜,连忙循着这被马踩踏出来的小路向前,渐渐能听到隐约的人声。
崔衡倚着树干站着,山林里骑马急行到底是让他略微有些承受不住,气息起伏不稳。
他靠着树慢慢平缓着呼吸,肩上的伤还未好透,隐隐作痛。
为学方才与契丹人交手,被击中后脑,此刻昏倒在一旁。
山间有风吹来,带来坡下河流潮湿的气息。
述哥坐在马上,看了眼周遭躺在地下死的几个随从,目露凶光:“崔相不守信用,说好了不动刀兵诚心相谈,竟要了我兄弟的命!”
崔衡随意瞥过尸体:“几个蝼蚁,踩死就踩死了,右使若怪,崔某自掏腰包拿二十两银子将他们葬了就是。”
他契丹的大好儿郎,到了崔衡嘴里就只是蝼蚁,二十两银子就打发了?
述哥阴阴地笑:“崔相不必激我,本就是诚心谈合作,这几个手下没分寸,对崔相动手,也是他们自找的。”
崔衡转过脸,望着远处错落的一个个矮丘:“不必再刺我虚实,你也看见了我只带了两个随从,为礼那边你不也派人去追了?”
述哥被点破,也不否认:“我们王爷吩咐,相爷七窍玲珑、心性过人,要我小心应对,我又岂敢看轻相爷?”
敌众我寡,崔衡看上去也并不在意,依旧倚着树,心里计算起时间。
述哥摸不准他的想法,试探道:“相爷既答应了见面,怎么又好似不关心?难道相爷不想知道那人的消息?”
崔衡听得此话,转过头来。
“东西呢?带来了吗?”
崔衡命令般的语气让述哥心头不忿,但还是遵照耶律渠的吩咐,从怀里掏过一块牌子,抛给崔衡。
崔衡没接,任由那牌子掉在面前的地上。他微瞥一眼,看清了令牌并上面的字,突然伸腿,将那牌子往外踢。
令牌从高处坠落,无声地掉入河中,被湍急的河流刷地冲走,不见踪迹。
一切发生的太快,对面几人甚至来不及反应。
述哥见状气急:“崔衡——”
崔衡闲闲抬眼,微微笑起:“这下,才能好好谈。”
述哥双目简直要喷火。
十来天前,先是冒险上探云楼,还未来得及细说就被谢清撞破,端了他们在京城苦心经营的据点,赶进京郊的山谷窝着,受了十几天的风餐雨露;接着又是崔衡突然答应,把时间地点设在春猎猎苑,墨山这么大崔衡却偏偏故意不说明何处,让他这两日在墨山等着,被崔衡兜得团团转。
崔衡身边那俩随从,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没想跑的那么快,一个话不多但下手忒狠,折了他几名好手。述哥憋了多日的气被崔衡这动作一激终于冲破阻碍,他狠狠出声。
“崔衡!你不要不识抬举!人在我们手上,你若想要人最好就答应王爷!否则,”他顿了顿,阴恻恻地笑:“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
崔衡抻抻衣袖上沾上的灰,丝毫不觉是威胁:“那要看耶律渠有没有这个命来要挟我。”
述哥死死盯着他,忽地眼神在周遭一扫,喉咙里嗬嗬地笑:“相爷,此处无人,倘若不小心伤到了相爷,想来也没人知道。”
崔衡仿佛被引起了兴趣:“想要我的命?”
“只要相爷答应将行军图和碧落关的布防图给我,一切都好说。”
“我要不给呢?”
述哥眼紧盯着崔衡,一手慢慢抽出弯刀:“那相爷今日恐怕不能囫囵离开了。”
崔衡甚至连眼皮都没跳一下。
一道声音叫停了述哥的动作。
“我要是你就不跟他那么多废话,一刀杀了就是。”
乍听到这声,述哥一时心惊,不可置信地扭头。
一匹马从半坡右侧的小路上奔出,横停在崔衡与述哥中间。一路踩过无数低矮的灌木丛,马蹄不舒服地晃晃,抖落一地叶子。
崔衡的目光紧紧追着马上女子的身影,淡青色的骑装冲破了山中的墨色,带着无限的生命力强势宣告着她的存在。
见得这场面,谢清说不上来是惊讶还是别的,她看一眼不知怎得有些虚弱的崔衡,又看一眼自她出现就开始戒严的述哥,好声好气地问:“戏还唱吗?”
述哥心里暗暗后悔,就不该急功近利答应崔衡来此相见,撞上谢清这杀神,属实难办。
述哥笑笑:“叱英将军是来救人的?”
谢清抱剑:“不是,我是怕你杀不死他想再来补一剑的。”
崔衡轻笑。
述哥觉得被他们二人猫抓老鼠般逗着玩,目光阴狠:“世人皆道崔谢二姓不共戴天,今日依我所见,世人都被蒙在鼓里。”
“与你何干?”
崔衡再次忍俊不禁,如果为礼在这,恐怕要狗腿地高呼“谢将军威武”。
述哥压下火气:“叱英将军就不好奇我与崔相所谋吗?”
“那你告诉我啊。”
述哥被她噎住,好一会才说:“将军果真伶牙俐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