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高加林由于旅途的劳累,一直在家休息,吃过晚饭正想看会书,不料巧珍和马拴来了,此时的巧珍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他们见面后相互问候几句,高加林就直接问道:“你们找我有啥事说吧。”
马拴仍然用以前的称呼:“高老师,你看这分地后也没事干。我和巧珍商量准备建个砖窑厂,俺俩都不识字,再说巧珍还有身孕,想请你帮帮忙,算算帐。管理管理,每个月60块钱的工资怎么样?”
原来是这么回事,高加林略加思考:“工资暂且不讲,让我算算帳写写画画还可以,管理可不咋样,我对企业管理一窍不通。”
“加……高老师,巧玲说你在县城经常写关于厂子里的报道,你要不懂咋能写出来,还有这分田的事不都是你张落的吗,10天不到就分完了,一点事也没出,马拴庄上一个月也没分完,还打伤两个人。连高明楼都说你行,再说这建砖窑厂不是一个人的事,我又帮不上忙,你就帮帮马拴吧。”巧珍一副哀求的表情,一开始想喊加林哥刚说了一个加字,又觉得当着马拴的面不合适,急忙改成高老师。
既然巧珍开口了,也无法推辞。眼下小米利润越来越薄,也不能再干了,别的现在也没有着落,其实作为高加林来说,即使有其它营生,但为了巧珍也得放弃,他欠巧珍的太多了,难得有偿还的机会,如果光考虑巧珍自己,他一分报酬也不会要,可砖窑是夫妻共同财产,不要报酬一定会引起马栓的猜疑。于是便说:“既然你们两个如此信任于我,那我就试试吧,不过,按理说这个工资不该要,可不要你们又觉得过意不去,我看这样吧,每个月30元钱……”
“30不行,就按我说的60。”
“对,马拴说了60就按60吧。”
“你们俩个听我说,这样吧,在没建好窑之前30元,等建好了有了利润再算,利润好就高一点,不好仍按30元,如果你们觉得合适我就去,不然你们就另请高明。”高加林一脸的认真,似乎没有丝毫更改的余地。
既然高加林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巧珍和马拴也只好依了他。
别看马拴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可做生意倒是把好手,脑子特别灵活,这分了地闲而无聊,就啄磨着捣鼓点事做,正好他家老窑洞前是生产队一片空地正在出租。他和巧珍结婚后,就搬进了新房,他父亲前年患脑溢血被他姐接去了河南,原来的这五间窑洞就闲了下来,其中有三间长年失修眼看要倒塌。他计划着将这三间拆掉在此修建一个可装5万砖坯小型砖窑,因为最近几年人们都不愿住窑洞,建平房的越来越多,所以砖成了抢手货。因此他托人在信用社贷了一万元贷款,加上他原来有点积蓄,便把生产队这块空地租了下来,准备用来作砖坯场地,此事并且得到公社李书记的大力支持,因此马拴信心十足,可从建窑脱坯到烧窑出砖并不是个小动静,他自己怕忙不过来,况且这段时间他总觉得身体有些不适,想找个人帮帮忙,巧玲和高明楼都说高加林可以胜任,但马拴总觉得有些别扭,毕竟他和巧珍好过一阵子,可挑来检去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只好用他了。一开始以为高加林这样的文化人,不可能跟他去干这种又脏又累的活,所以工资每月开他60元,没想到他不仅答应,而且主动降了30元工钱,让马拴不胜欢喜。
实际高加林是为了还巧珍的人情债,才答应去马拴的窑场帮忙,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他想叫巧珍劝劝巧玲让她死了这份心,说什么他不会同意的。自己单独去找巧珍还怕惹出不必要的事端,毕竟两人好过一段时间。
第二天吃过早饭,高加林就去了马拴那里,两人来到现场,首先对老窑洞进行了丈量,确定新建砖窑的位置和面积,然后他们骑车又到12里外的一个砖窑场进行了实地勘察,高加林比照原型几分钟时间就将图纸绘制出来,回来后马拴非留他吃饭不可。高加林不好推辞便依了他。巧珍特地炒了几个菜,马拴拿了一瓶本地产的高梁烧,两人共同喝了几杯。巧珍怕马拴喝高了:“高老师,我不是不让你喝酒,马拴,一喝就醉,一醉几天过不来,高老师又不是外人,以后常着哪,非今天多喝不行。”
马拴却不以为然:“没事,高老师第一次到咱家来,我不陪两个酒说不过去,再说中午两三分钟就把图纸给画了出来,怪不得都说你行,果然名不虛传,今天真让我开眼了。”
对于马栓嗜酒如命高加林早有耳闻,为了不误事便劝他:“马拴,巧珍说了,你不能喝,就算了吧,再说我的酒量也有限,下午还有好多事要做,等建好窑出了砖再好好喝。”
“她一个妇道人家懂个啥,来,高老师我敬一杯。”说过端起酒杯一干而净。
高加林也只好陪着他,两人又连饮了几杯,不知不觉一瓶酒眼看就要见底了,没想到马拴喝了不到半斤竟然醉意大浓,说话开始断断续续并且语无伦次:“巧珍……你以前又不是……没和高老师喝过……过来……你陪高老师……喝两个……就凭你们俩的关系……不喝……两个……那不行……”
高加林未和马拴他在一起喝过酒,也不知他酒量高低?今个才发现他的酒量并不大,四两不到就有些胡言乱语,竟址到他和巧珍两人的关系上,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马拴,你喝高了,不能再喝了。”
“就这些酒……不高……再喝这些……也不醉……巧珍……”
巧珍气得面色发黄,一句话也说不出。
“马拴,你不能再喝了,今天下午还有事要做。”
再看马拴已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高加林问巧珍:“他经常这样吗?”
“他以前当队长时就好喝,不过不大醉。自分了地他这队长就成了聋子的耳朵。外边酒场没了,他就在家喝酒,而且一喝就高,一醉至少两天,说他还不听,说多了他还打人,整天让他气个不行。”巧珍满脸的无奈,眼中含着泪花。
“什么他还打你?”
“有时喝醉不高兴就打两下,不是每次都打。”
高加林这才知道巧珍过得并不十分幸福,可又找不出合适地语言来安慰她,再说由于他和巧珍有着那么一个特殊关系,他也不敢多说,想了片刻只好打个圆场:“男子吗,很多人都好酒,话说回来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人。”他说过帮巧珍把马拴架到隔壁卧室的炕上。
巧珍和高加林回到客厅,她倒了一杯开水递给加林,又到卧室看了看马拴不省人事的样子,回来后小声说道:“加林哥,我这步走错了,我不该赌气嫁给马拴,如果再晚些天,或许咱俩就能在一起了,我后悔死了。”
“这不愿你,责任全在我,如果不是我混蛋,这悲剧就不会发生,我对我的行为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后悔也不起任何作用,这都是命运的安排,事巳至此也只好认命,原以为你能幸福,我心里还好受的,没想到你过得并不舒畅,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不、不、加林哥你是个好人,自从你参加工作后,我就想过不知多少次了,我尽管爱你爱得要命,但知道我配不上你了,我大字不识一萝筐,帮不上你啥忙,还要拖累你的工作。”
“巧珍,求求你可别这么说。你越这样我心里越难受,我就是一个标准的忘恩负义的大混蛋,你如果扇我两耳光骂我几句难听的,我还倒好受些,以后你千万别对我这么好。这次来你们家帮忙,如果不是你,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会来的。为了接受惩罚,我这辈子不准备结婚了。”
“啊,你咋能这样想呢。如果你不结婚,我心里更不好受,哎,对了,一说到结婚,有个事得给你说,你觉得巧玲咋样,俺妹子可对你……”
高加林马上打断了她的话:“我正想对你说这事,想不到你早就知道了。在信中我已明确拒绝了她,我喊明心中只有你姐巧珍,任何人不能代替她的位置。没想到回信让三星收到,差点惹出大麻烦。我不想再丟人现眼了。可她依然不弃不离,前天又来一封信,我正想让你劝劝她别这样,我是不会接收她的。”
“她让我去劝你,你让我劝她,这事我无法管了,还是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如果她和三星是一般关糸,还好说点。可她巳经和三星谈了这么长时间了,再说咱俩的事已经让我脸面扫地,如果再弄个第三者插足,我还是个人吗?今后还能在高家村混吗?巧珍你无论如何得让巧玲死了这份心。”
“可她并不喜欢三星,特别讨厌高明楼。”
“现在不是喜欢不喜欢的事,往往好多是不喜欢的走到了一起,喜欢的倒分开了,婚姻这事牵涉到好多方面,你我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黄亚萍和张克南也同样,好多事情都不是以自己的意愿而转移的,是由社会上各种因素而形成的。好啦,今天咱们就到此为止,下午我去作一个工程计划书。我也不等马拴了,哪我走了。”高加林说罢起身就要走。
巧珍说:“加林哥,我真想和你多聊会,可又怕马拴醒了。你先走吧,等有空咱们再聊,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哪我走了,等会给马拴点水喝,千万不能缺水。”
“这个我知道。”巧珍一直把高加林送到大门外,“你慢走加林哥。”
“你快回去吧。”高加林回过头对巧珍说。
巧珍站在门口一直目送高加林拐弯处,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缁衣,大约五十多岁的尼姑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好奇的小孩子,那时刚开放,随着宗教自由消失了多年的和尚和尼姑又重新回到寺观。黄原县城西边十几里的山上有一凌云庵,始建于明代,清朝康熙年间又重新修建,□□时期这里的尼姑被赶出庵堂,听说有两个已经结婚了,由于多年失修,庵堂已经破烂不堪,满庭荒蒿。如今提倡宗教自由,被赶走的尼姑又返回庵堂,荒废了多年的寺院又重新有了香火,好多人前去观香,这个尼姑就是凌云庵的惠安法师,由于修缮寺院资金不足,只好出去化缘。她走到巧珍面前双手一合深施一礼:“阿弥陀佛,贫姑修道凌云庵,法号惠安,因修建庵堂不得不出外化缘,请施主慈悲为怀,多少不限。”
巧珍也是第一次见尼姑化缘,看她面带慈善,想从口袋中掏伍元钱给她,不料掏出一张拾元的,也不好意思再换,便递给她。
尼姑当时一怔,这么多天从未见有人给这么多的,不胜感激:“施主如此大慈大悲,贫姑多谢了。观施主眉清目秀,心底善良,定于我佛有缘,愿佛祖保佑,施主一生平安。”说罢深施一礼后飘然而去。
再说高加林拿着图纸离开后到工地转了一圈回到家,作了个工程进度计划书,他计划连拆加建一月內砖窑完工,十天后开始修建坯场五天完成,半月后开始脫坯。一月后装窑,十天一窑,一月三窑,计划书作得既细致又明了。当时在农村谁也不懂这个,全是按天论活不讲进度,何时干完何时了事。有时一个小工程也要磨上半月二十天,稍大的要一二个月才能完工。砖窑内部是一个上小下大圆筒工程结构,越朝上空间越小,虽然结构不太复杂,但安全系数甚高。底部和中间分别设一大一小两个门,大门通常说是窑口,是用来烧火的,小门出砖和进坯。
翌日高加林吃过早饭,拿着图纸和工程计划书去了工地,此时马拴的酒也醒的差不多了。高加林将图纸和工程计划书交给他,让他立即找人按计划书去施工,计划一月后准时装窑,他向马拴提了两个要求,一是要保证砌窑的质量和工期,二是马拴一月內不准饮酒,否则他就立马走人。马拴一一答应,保证一个月内滴酒不沾。
由于本地工匠对砌窑缺乏经验,高加林让马拴到外地请来一位行家,专门负责工程质量管理。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便开始砌窑,前期工程非常顺利,半月后场地已平整完毕,顾了五个年轻人开始脱坯。尽管工程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但马拴看到砖窑主体刚完成一半,可时间已过十六天,恐怕不能按期完成,耽误装窑出砖,心中不免有些急噪,为了赶进度,他让工匠毎天加班三个小时,进度是上去了,但质量明显下降。高加林多次提醒,他却置之不理。二十四天主体完工,就剩外围培土和建窑门了,不料在砌窑门时,质量未达标准要求。高加林建议拆掉重建,却遭到马拴的强烈反对,因此两人发生了争执。这几天马拴由于劳累和操心加上休息不好,出现一些精神不振、厌食、疲劳的状况,中午为了提神偷偷喝了几杯酒,头脑一热和高加林吵了起来。巧珍闻讯赶来劝马拴听从高加林的建议。他不但不听,反而说巧珍不忘旧情,故意偏向高加林,于是两人吵了起来,没想到马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然打了巧珍两巴掌。高加林实在看不下了,把马拴推向一边说:“既然这样我也没法再呆下去了,正好工程已基本结束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从今天起我就离开工地不再来了。”说罢一转身就走。
第二天果然未来上班,醒过酒的马拴感到四肢无力,现正处工程关键时期急需用人,忙得他晕头转向,这时才感到后悔知道自己错了,并真正意识到高加林的重要性,想让巧珍陪他去找高加林赔个不是把他再请回来。巧珍说啥也不去,非让马拴自己去请不可。马拴自己没脸去,最后在他苦苦哀求下,巧珍实在不好推脱,再说她也清楚工地上离了加林还真不行,况且这两天马栓出现一些不好的症状,如果才推迟下去,耽误了工期,损失就大了,这才答应陪他一块去请高加林。
两人到了高家,和高加林见了面,马拴首先向他道了歉并哀求说:“对不起,高老师。全是我的错,请看在巧珍的份上,再帮帮我们吧?”
“马拴,这将近一月时间,你自己说说我干得怎么样?”
“这个没说的,如果不是你帮我,还不知是个啥样呢?这一点我和巧珍都非常感谢你。”
“马拴,就因为我和巧珍以前有些关系,本来我不想去,可看到你和巧珍俩的诚意,我才答应给你帮忙,我和巧珍并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说我什么都可以,但你不该在广众大庭之下侮辱巧珍更不该打她,巧珍是你的妻子,而且还有身孕。本来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不该过问,可你做的太过份了,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
“高老师,我知道错了,你说的全对、我向你和巧珍说声对不起,原谅我这一次,下次决不这样了。”马拴就差没给高加林跪下了。
虽然巧珍没说一句话,可眼里却充满了期望的泪花。
既然马拴认了错,高加林也不在说啥了:“好吧,明天我就过去,不过,咱丑话说到头里,如果你再喝醉再侮辱巧珍我立马走人,永远不进你马拴的门。”
“谢谢高老师宽宏大量,我和巧珍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你们先回去吧,我明天一定过去。”
马拴和巧珍离开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村南的张庄医院,此处离窑场二里多路。这里原来是一所学校,因为生源不足,和别的学校合并,房屋闲置后改为公社医院的分院,医疗条件与公社医院相差无几。因为马拴这段时间操心过度体力透支严重,这几天感到腹部有些疼痛、并出现厌食、呕吐。白天没时间,所以在巧珍的坚持下夜晚才到了这里,医生询问了情况,看到他的面色发暗,又检查了胸部,告诉他最好明天早上不吃饭来查个血化验一下肝功能,怀疑他肝部有问题。虽然不是最终结果,一听怀疑是肝部问题,两位顿时紧张起来,因为马拴的母亲就是肝癌病故的,况且一旦得了这种肝病是不可能短时间治愈的,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所以两人回到家一宿没有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医院抽了血,化验结果出来果如医生如料,确诊是乙型肝炎已到中期,肝部已有少量积水,医生让他立即住院治疗,加强营养注意休息。这下子难坏了马拴,工地上正是关键时候,他说等几天后砖窑完工了再来住院。却遭到巧珍的坚决反对:“你是要钱还是要命,工地上有高加林盯着比你在更放心,等窑建好后病情再严重了怎么办?你就放心养病吧,工地上一切都交给高加林。”马拴也不好再坚持,勉强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