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刚醒来时在那个密室垃圾箱里见到的残肢,曾经她以为那是杀人狂的癖好,现在才明白原来是这个世界的底色。这个光怪陆离的城市终于对着她撕开一点面具,露出底下散发着臭味和血腥味的真容。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和逼真的全息投影背后,女人敞着胸脯站在街边,每一个动作都写着价格,穷人在屠刀下引颈受戮,死前甚至发不出一声呜咽,孩子们在恶魔的利爪里,哭泣着奉献血肉。地下的城市,连阳光都是廉价的合成光。
而她,对此,感到愤怒。
“铃铛……铃铛!”
小鹿从屋外冲进来,跪倒在地上。她愣愣地看着铃铛残破的尸体,颤声说:“铃……铛?”
她猛地扑倒,大声呕吐。她纤细的脊背剧烈颤抖,几乎要把胃也呕出来。江月濯站起身,问她:“你知道是谁杀了她吗?”
小鹿几乎直不起身,她狼狈地歪着身子,说:“什……什么?”
“是谁,杀了,她。”
江月濯很有耐心地,一字一字说。每个音节都在她的口腔里来回滚动,仿佛含着血味。小鹿抬起头,与她对视,“我……我不知道。”
“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你肯定知道点什么。”江月濯蹲下来,盯紧了小鹿碧绿的眼睛,她的语气近乎温柔,“好好想想,小鹿。”
“我……我……”小鹿慌乱地躲避她的眼神,“我真的不知道……”
两个女孩在铁锈味浓重的卫生间门口对峙,江月濯说:“你不想为她报仇吗?”
“不……不行……”小鹿蹬着地向后挪动,把自己几乎要痉挛的肩背顶在门框上,“不行,江月,会死的!”
“为什么会死?”
江月濯仔仔细细地问。她逼近小鹿,加重了语气,“告诉我。”
“报警吧!我们先报警,江月!”
小鹿仓皇抬起手腕,但还没等她解锁手机滑动到拨号界面,表面就被一只手盖住了。江月濯握着她的手腕,轻声说:“你知道没用,小鹿,这还是铃铛告诉我的。安管局是包装得光鲜亮丽的吸血鬼,他们庇护大公司,从来不管底层人的死活。”
“铃铛的死跟银盾公司有关系,是不是?”
小鹿的动作僵住,她哀求似的看向江月濯,“江月……别这样……”
“大家都很害怕银盾公司,为什么呢?”江月濯问了,又自顾自地回答,“因为怕和那样一样,是吗?”
她看向铃铛,沉默一瞬,“……和那样一样。”
“别说了,不要说了,江月……”小鹿瑟瑟发抖,她蜷缩在门边,如同一只可怜的小动物,“在兰金B区,没有人会想和银盾过不去的。我们就报警,然后老老实实地过自己的日子,好吗?”
江月濯没说话。
小鹿觑她一眼,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江月,你不想想你妈妈吗?万一,万一阿姨也受到牵连……”
“小鹿,别在我面前玩这套。”江月濯说,“你的客人们也许喜欢你这样,但我不喜欢。”
她凑近小鹿,一只手轻轻捏着她的下巴,把她带着泪痕的脸抬起来,面对卫生间,“小鹿,看着铃铛。”
她一字一句地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你们在孤儿院里就认识,同谋杀了院长,又从那里逃出来。你们一起流浪,相依为命。你们没有家人,你们就是彼此的家人。现在她就躺在那里,被拆得干干净净,和你们孤儿院那些被卖掉的可怜孩子一样。现在你还告诉我,你要无视这一切吗?”
“不……”小鹿流着泪,泪水打湿了江月濯的手掌。江月濯咬着牙,低吼道:“小鹿,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小鹿终于崩溃,某种愧疚和难堪击垮了她,她大哭着说:“对!是银盾!一定是银盾!铃铛……铃铛和我说过,她有一个北地帮的客人,叫基里尔,那个毛子偷了银盾的东西,已经毫无音讯好几天了!”
“那个基里尔,长什么样子?”
“棕色头发,蓝眼睛。他有矿物病,牙是尖的,块头也比一般人大。”小鹿抽噎着说道,“江月,江月你不要去,你会死的,你真的会死的!”
江月濯问:“他偷了银盾什么东西?”
“我,我不知道,铃铛没告诉我……”小鹿捂着脸,“江月,求你了,不要去……”
江月濯一言不发,她扶着门框站起来,往外走去。
“江月!别去!”小鹿歇斯底里地喊道,她美丽的面孔因为恐惧而扭曲,像是美艳的妖鬼,“你会死的!你会害死所有人的!”
江月濯站在门前,最后朝她看了一眼。
“我也许会死,但如果我不去,这一刻我就已经死了。”
她关上了门。
小鹿瘫在地上,喃喃道:“不……会死的,我们都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