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什么感觉?
江月濯仿佛回到了那一天,朦胧间她听见水声,阳光普照,火焰倒悬。巨大的咆哮和轰炸声撕裂耳膜,极其剧烈的痛苦从脚背升腾到耳边,她的一切都在被撕碎,如同一片丢入暴风雪中的碎纸片。
或许她就是这么弱小,一切都只是濒死前的幻想,根本没有异世界,没有一个叫铃铛的女孩,没有遮天蔽日的公司,她到最后一刻前,都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女人,注定踏入地狱,注定不得超生。
她是一摊糟烂的污泥,她不配拥有名誉和荣光,地沟的老鼠就应该活在不见天日的地下。
“别死……”
恍然间,江月濯又觉得身体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或是一只充满了氢气的气球,她在飞,向着高空,向着洒了碎钻般闪烁的夜幕,云簇拥着她,仿佛在簇拥一只鸟。
她的四肢滚热如沸油,又冰冷如轻雪,她感觉不到外界,也感觉不到自己。混乱的思维像一条堆满碎玻璃的河,明光璀璨又锋利如刀。她是卧底,是孤儿,是学生,是一场又一场纷扬的大雪,拂过沉默的人生。
“求你……别死……”
哗啦啦的水声在耳边响起,眼前有晃动不定的光影,在眼底照出五彩缤纷的圆晕。
江月濯迷茫地慢慢睁开眼睛。
有人在背着她涉水往前走。
哗啦,哗啦,哗啦。
棕色的长发掠过鼻尖,温柔地缠绕过江月濯的颈侧。江月濯恍恍惚惚地听见了啜泣声,她张了张嘴,但是气管干涸,一个字也说不出。
“江月?”背着她的人敏感地察觉到了动静,她回过头,“你醒了?”
竟然是小鹿。
看到小鹿的那一刻,痛苦再一次席卷而来,仿佛全身都在被细密的针用力扎透,江月濯浑身一颤,喉间气流涌动,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哀号。
现在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水面上涌动着温柔的波光。江月濯不堪重负地垂下头,看见了自己残缺的身体。
她变成了一截枯木,一个垂死的怪物。
她的脑子仿佛有东西在搅动,像个纸片,或者一团绒草,它在飞速地变大又缩小,填满头颅后又试图藏起来,它在游动,从后脑游曳到前额,带来裂开般的剧痛。
好痛!好痛!
江月濯想挣扎,想跑,想扎进水里,她想离开这具破烂的□□,这是绳索,是刀锋,是被烧化成灰的稻草人,而她只是一捧冰冷的灰烬。
江月濯的一只手臂垂下去。
手肘下,空空荡荡。
“矿洞下发生了爆炸……一个AI通知的……水道裂开了,蹚水出来……无处可去了,老师。”
“都没了,左臂,右手,还有小腿……脸烧焦了一半……”
“不能去医院……银盾会发现的……请了一个医生来……”
“……不知道……体征不稳定……”
“是矿物病!感染了……很严重……”
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又远去,混乱的光闪动着,猝然关闭。江月濯的意识像在江河里沉浮,不飘上来,也沉不下。
有嘎吱嘎吱的动静钻进大脑,不,那不是声音,那是身体里的骨骼在变化,她的血肉、内脏、血管纠缠成乱麻,又被强行抻开,江月濯想睁开眼,却又被黑暗抓住,堕入更深的深渊。
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剧痛仿佛消失了,整个人像是躺在云里,轻飘飘的。
她张张嘴,依旧发不出声音。
“有止痛药,但没有抑制剂!需要抑制剂!”
女人的低喊钻进头皮,又从耳朵里溜出去了。江月濯听见了一切,也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她拼尽全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
一切都在离她远去,她站在星河中间。
一条赤红色的巨龙盘绕在她面前,鹿角,长须,有一对熠熠生辉的眼睛,那双眼威严、妖冶,如同熔化的黄金流淌。江月濯抬头望着它,如同在凝视一笼飘忽的梦境。
巨龙张口,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
很难形容那到底是什么声音,那是幻想里的音色,没有任何现实中的声响能与之相比。江月濯站立着,那条龙飞起来,在辽远空旷的苍穹上盘旋一圈,冲进了她的身体。
“呜!”
她彻底醒了。
天花板雪白明净,中央亮着一盏圆形的吸顶灯。一片淡青色的窗帘时不时飘起来,微微的风拂过她的脸。
这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