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悠之疾步而来,却在门前驻足不前,听着哒哒声渐行渐远,别在门闩的手终是一动。
心内暗叹,负手回屋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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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西山,鸡鸣日升。
柳母难得睡得沉。
悠哥儿在,心里安稳。
鸡啼三遍,她才穿衣起来,到了灶房,见悠哥儿已在烧火,笑眯眯道:“怎如此早?”
“母亲。”悠哥儿缓缓答,“昨晚睡得足,醒得早,便起了。”
柳母掀开了锅盖,见煮的是杂粮粥,说道:“午间吃面可好?鸡汤面,给你补补,女郎应会喜欢。”
“听母亲的。”执着松枝的人神色如常,又说,“母亲先去洗漱。”
柳母应下,刚走到小门那处,低呼道:“悠哥儿……”
悠哥儿见状,快步去扶着。
“马……”柳母泪痕交错,抓着儿子手臂,“女郎……”
桂花树下,只余一圈绳索,一个木桶。
晨风一起,直直撞在青砖墙上。
“她,已家去。”
“不……女郎……不该是想归家……”
“母亲。”悠哥儿扶了她去方凳坐着,缓缓同她说话,“母亲,她是归家了。”
柳母掏出帕子又哭了哭,絮絮叨叨念着:“怪我昨夜睡得沉。你可是瞧着了她家人?可和善?女郎可哭了?”
悠哥儿本想说未曾起来,见母亲抓着他衣袖,低低一叹,如实道:“未曾瞧着。她,也未曾哭。”
柳母才渐渐止住了泪,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起身快步去了东屋。
东屋的门开着,残留着淡淡的艾草香。
床榻的被子枕头齐整整在一侧,桌面倒是有着许多物件。
家里的笔墨纸砚,一个盛着半碗水的斗笠碗,两根有些眼熟的玉簪,一根压了张银票,一根压了张纸。
“悠哥儿……”柳母抹了脸上的的泪,招手让儿子进来。
柳悠之这才缓步踏入东屋,见着了昨晚那个斗笠碗,心内已有猜测。
“你念念。”柳母把那张写了字的纸张递过去,“是女郎写的。”
柳悠之接过一看,确实是她的笔迹,比之昨日差了些许。
“事出有因,不告而别,万望见谅。得婶婶悉心照顾,小女铭记于心,身无长物,聊以此簪相赠。两日后,献上薄礼,敬谢乡民。”
柳母听完又是泪水直流,指着那玉簪,哽咽道:“前夜也是,留了簪子和银票……”
目光停留在那册书上,三粒银子悠然在水一方,着实无言以对。
柳悠之敛目吐气,轻拍柳母后背,“母亲,她既寻得家人,又有银子傍身,不必忧心。”
“哎……”
不然,又能如何呢?
柳母擦了泪,见昨日新做的衣裳还好好叠在床榻上,心口又被揪住。
原想着,今日是端阳,大节庆,给女郎做身新衣。
朝食,母子二人默默不语,吃完准备拜神事宜。
天光大亮,大牛又兴高采烈挎着个竹篮来了,“悠哥儿,悠哥儿……”
悠哥儿在晒被子,刚要转身,就听大牛大惊失色喊道:“鹿鸣呢?悠哥儿,女郎的马呢?”
他现在听到“女郎”二字就头疼,缓缓吐气,不欲作答。
大牛见柳婶婶不在,才放下心,像是抱怨,又像是羞涩,“婶婶牵去吃草啦!啊,我会割草给鹿鸣吃的,女郎的马就是我……”
柳悠之按了他肩膀,进厨房给他盛了一碗杂粮粥。
大牛本不好意思,奈何肚皮不听话“咕”了一声,又红着脸接过,小口小口吃着。
看着他吃完,柳悠之又盛了一碗。
“我饱了……”大牛用手背擦擦嘴巴,抠着桌角,低声问:“我……能不能端回去,给二妞吃?”
柳悠之扫了他黑红的脸皮,“二妞吃你口水?你倒是敢说。”
“那有啥?我是她阿兄……”
“吃罢,二妞的在鼎里。”
“嘿嘿……悠哥儿,你可真好,和女郎一样好。”
“……”
悠哥儿揉揉额头,靠墙坐着,揣着手等他吃完,才缓缓道:“和你说个事。”
“悠哥儿,你说。”大牛放下了干干净净的斗笠碗,眼神明亮,“是今天有空了吗?”
“……”还记得骑马的事呢!
熬了大半宿的人头更疼了,袖里的手动了动,一字一句道:“女郎,已归家。”
大牛就瞪着黑溜溜的眼珠子,嘴巴微张。
柳悠之语气平静又重复一遍:“女郎,已归家。”
大牛不知怎么鼻头一酸,眼眶一热。两股清泉细流涌上,飞快划过黑土地。“悠哥儿你哄我!天才亮,女郎她太白了,又弱弱的,起不来的……”
悠哥儿表情淡淡,就一言不发望着他。
大牛被盯着心里发慌,扭头去看门外那棵桂花树。
鹿鸣,确实不在了。
“呜……女郎骗我……她还说给我骑马……女郎……还没吃三天桑果……”大牛抹了脸上的泪,又抽抽噎噎道,“她还没说……钱……怎么回来……”
这些疑问,无所不能的悠哥儿亦不能为他解答。
他今日,还要去山上找地枇杷呢。
可是,再没人会笑吟吟唤他“小郎君”,没人会傻傻用馒头和他换桑果。
从此,杨柳村就只有大牛。
大牛抱着竹篮,连二妞的杂粮粥也忘了,哭着跑回了家。
“哎……”
柳悠之目光沉沉,凝视着灶前的松枝枯叶上,坐了半晌,才端着碗筷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