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悠之拱手作礼,“周兄还未安寝?”
“一时饥饿……”
周生话没说完,灯火昏暗处有人语气凉凉道:“怕是一世饥饿罢。”
被这般下面子,周生也不恼,反而是叉着腰,“某和悠之说话,何人乱吠?”
“嗤。”那人当即一怒,甩了衣袍,用力推开木门,又“砰”地一声关上。
“当心气得厥过去!”周生还嫌事不够热闹,朝他吼了一嗓子。
柳悠之幽幽一叹,也要转身回去。
“悠之悠之,吃酒吗?”周生又举着酒壶来,朝他使眼色,“我爹新得的风荷露,清而不冽,味厚而不伤人[1],乃是一绝。”
今日,在杨柳村的席上,柳悠之也被七叔公劝了几杯酒。
叔公近年来不大吃酒了。今日也是高兴,酒劲上头,抱着他,错认是早逝的叔伯,往日威严的人潸然泪下。他陪着喝了几杯,才算把人安抚好。
奈何他实在不喜酒味,归家后,脱衣散发,足足浣洗了三桶水。
眼下,一贯淡然的人也不免蹙眉,端着礼婉拒,“明日,有陈夫子授业,某心惶惶,美酒当前,亦无福消受。”
提及陈夫子,周生的神采骤然消散,“是了,睡罢睡罢。”
柳悠之帮着把案几抬回,自去打了井水洗漱。
映雪斋舍略显简陋,一床榻一案几一衣箱,余者皆无,意在学前人囊萤映雪苦读。
只是,书院不发放,富庶人家便自个儿带来。
柳悠之有张四四方方的草席,是母亲编织的,与案几相邻而放,盘腿而坐,挑了灯,续抄新收来的章句。
书坊那边要的不急,高掌柜说是且慢慢抄录。
长夜寂寂,暗香袭来。
再挑灯时,旁侧有个绣了一支艾草叶的香囊,躺在书册上,乱了眼。
昨日端午,门前悬挂艾草。
他往腰间佩上新做的香囊,手调雄黄酒,再给村里孩童写“王”字,驱五毒。
年年这般。
今年,只一事不同。
母亲握着朱红色的香囊,忧心念叨着:“不知,女郎可有教人写个‘王’……”
眼前者,便是那女郎的。
难为母亲裁了整块的缎子,朱红色的底,绣上绿的叶,华丽又不失清新。
过节的香囊备着,伊人不在。
他却不好辜负母亲的心血,故作不知此物有主,以入夏蚊虫多为由,将之讨了来,免得母亲终日对着它,心头郁郁。
现下,半夜清风,草虫咿鸣。
香囊被轻缓地拂开,又听得书生言:“明月别枝。”[2]
幸是它无眼无口,否则,必然怒目圆睁,高呼:竖子且去摘明月,何故前来扰清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