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馆内,三面青瓦白墙的屋舍环绕着一方庭院,空出的院墙边种着几棵棠梨树,高大挺拔,花枝繁茂。树下一方浅灰石桌,四周设有几张石凳。
唐芷默默跟着踏入院中,进了左侧一间屋舍,入门即见素绢屏风,天青色的帘幔垂至半空,靠墙的书架里满是书籍,书桌桌面上备齐了笔墨纸砚。这屋子不似武者的房间,倒像文人的住处。
大叔绕过屏风,要将那少年放到床上。唐芷见状,连忙上手帮扶,刚触到少年的腿,却见他飞快蹬掉鞋子,往被子里一缩:“我自己来就行。”
他迅速摆正身子,铺平被子,理了理头发,规规矩矩坐在床上,要不是脸上飞红,算得上落落大方。
崔思敬瞪他一眼,转身去桌边倒了两杯凉茶,招呼道:“小姑娘,坐到这边来。”
他大刀阔斧坐在一把藤木圈椅上,方桌对面有另一把圈椅。
唐芷攥着衣角走过去,想了想才道:“我身上都是泥,还是不坐了。”
原本在山里沾了泥、淋了雨,后来又睡在地上,她的衣裤脏得不能更脏。
崔思敬不啰嗦也不勉强,道:“我姓崔,崔思敬,是这家武馆的馆主。要收留你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先说说你从哪里来,是怎么落到这种地步的。”
唐芷的脑子里回想在人市时听到的闲言碎语。
“娼妓的孩子迟早还会是娼妓,不管谁家收留她,只怕都要世代为娼。”
“从良又怎样?谁还真信不成?不过是从明处转到暗处罢了。”
“瞧她小小年纪一脸狐媚样,天生就是青楼妓馆里……”
……
她张了张口,最终道:“我叫唐芷,本来和娘亲相依为命,但她几日前去世了,没有别的亲人,家里的屋子是租的,我被赶出来了。”
崔思敬见她说话时眼睛乱眨,前言不搭后语,便知其中有隐情。他问道:“就这些?”
唐芷不敢与他对视,移开目光,点点头。
“那你娘现在在哪里?”
“……已经下葬了。”
下葬要有墓地和棺材,要挖深坑,要抬棺,还要填土,所有这些事都需要花钱请人。
唐芷说出“下葬”,屋中另外两人便猜到了大致实情,只不知她是将自己卖给了什么人。
纪陵城的几个大户人家,口碑都不坏,绝不至于让人想逃,除此之外,并非得罪不起。
崔思敬正琢磨,却听儿子崔寅来劝:“爹,如果娘还在世,一定会怜惜她,留下她。”
这小子惯会戳他痛点。但他多年来出门在外刀头舔血,确实愧对他们母子,尤其,他娘还是为他而死。也因此,他才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除了一身武艺,他别无所长,要低声下四去给人做长短工,他也做不来,只好开下这间武馆。
如今是太平年代,普通人谁都不想打打杀杀,人人都忙着营生挣钱,或者考科举去做官。而习武不仅要吃苦头,还没有几条正当出路,武馆也就门庭冷落。
如若收留这小姑娘,倒是可以添点人气。
崔思敬沉吟道:“唐芷,既然你是个孤女,无处可去,暂时先在这里住着,别的事以后再说。”
唐芷觉出他的犹疑,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谢谢馆主!”
床上的少年柔声问道:“唐芷?你娘往日怎样唤你?”
唐芷回头再看他时,心中不那么忐忑,这才觉出少年生得不俗,他面如净玉,笑起来时,两眼弯弯如月牙,令人备感亲切。
她不自觉地回以一笑:“阿芷。”
“阿芷,我叫崔寅……”他还想再说点什么,被打断了。
崔思敬站了起来,淡淡道:“你该再睡会儿,她也得去梳洗一下,你们俩看着年岁相当,你又这么热心,先借套衣服给她吧。”听着像商量的口吻,可他还没说完,就已经打开箱柜翻找衣物了。
唐芷正奇怪这对父子的相处方式,却见崔寅躺了下来,枕着侧脸,对她眨了眨眼,不知为何,这令她突然有点害羞。
时值夏日,天大亮也才卯时。
崔寅身上有病,在房中补觉。
崔思敬带着仅有的两个弟子在院中练武。他虎背熊腰,长得魁梧,动作却十分灵巧,且能见出力道。两个弟子一高一矮,常人身形,动作都缓慢笨拙,照虎画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