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陵城有三个大户,其中以世代簪缨的林家最为显贵。
林府位于城东一角,周边松竹苍翠,清幽僻静。钉着铆钉的黑漆大门旁,立着两只大石狮子,威武肃穆,平日无人敢扰。
崔思敬一身青灰粗布衣,来到林府门前时,守门的人阻拦道:“你是何人?莫不是走错了道,认错了门?”
“我来求见林家二爷。”崔思敬面如止水,手中亮出一枚白玉珏。
白玉珏通透无暇,小巧精致的祥云雕饰环绕着一个“霄”字。
守门的人颇为讶异,眼前人看起来平平无奇,竟然也持着林家信物。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再将人拦在门外,随即一面往里通报,一面请来人进厅看茶。
林府待客的厅子装饰雅致,墙上山水画出自名家手笔,用色清淡,意境悠远,檀木桌椅形制古朴,犹带古朝遗风。奉茶的瓷杯玲珑透亮,杯中清绿,乃是茶中极品六安瓜片。
崔思敬看待风雅之物,如同牛嚼牡丹。他无心观赏屋中物件,随意饮了一口茶,不太合口味,便放下了。
林府家仆去而复返,称自家二爷还在午休,需要多等片刻。可等了又等,也不见人来,崔思敬索性闭目静坐,休养神息。
屋外的日头从中空落到西边,花木落在地上的影子逐渐倾斜,模糊成一大片,才终于有人缓步走进这间厅子。
崔思敬站了起来,躬身问候:“见过二爷。”等这一下午,他心中不痛快,但今日是来求人的,自该放低身段。
“崔兄,凭你我的交情,何必多礼?”对方坐上主位,朗声笑道:“你什么时候回的纪陵?还弄成了这副模样,真是一点催命判官的风采都没了。”
崔思敬过去行走江湖,生死决斗从未败过,取人性命从不失手,江湖人称催命判官。
早已放下的名号,此刻再听到,崔思敬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抬头时,见主位上的人风貌依旧,乌发中只有零星一点白,他身着暗紫云纹团花锦袍,半倚在太师椅扶手上,闲散而坐,却隐隐挟着一股逼人的气势。
他是林家二爷林霄,从前是九品微末小官时,便有铮铮风骨,如今锋芒内敛,越发让人不敢轻慢。
崔思敬按捺着心气,寒暄道:“江湖人老得快,比不得二爷神采更胜从前。听说二爷是三个月前回到纪陵丁忧的,而我半个多月前回到纪陵,今日才来拜见,还望不要见怪。”
“让你不要多礼,你反倒来劲了。”林霄摆了摆手,“我这儿也就这两日才清静些,来得早还不如你今日来得巧。”
回乡为父丁忧之前,林霄在朝中已是中书令,颇得圣心,纪陵城里有不少人都想找门路与之攀交情。
崔思敬微哂:“只望礼多不怪。我这次来,实在是有事相求。”
“这倒是稀奇,催命判官也会有解决不了的事么?”林霄微微倾身向前,面上并无意外之色,“自从当日一别,都已经十几年了,一直没见你来,还以为你凡事都用不着求人。”
“二爷说笑了。江湖上的事,以二爷的人脉,恐怕尽在掌握中。催命判官已退出江湖,销声匿迹,二爷又怎会不知?我如今只想做个普通人,在纪陵城安居养老。”崔思敬无奈道,“但也正是因此,我不能为所求之事出头。”
而后,他道出了唐芷与品花楼的纠葛,以及品花楼与太守的传闻。
林霄闻言,略微沉吟:“这事简单。你让那小姑娘来我这儿,我收她为义女,谁还敢来要人?”
心知林霄为人,崔思敬忙道:“她是个需要卖身青楼的孤女,出身必定低微,进入林家恐怕有辱门楣。”
林霄不甚在意:“我收为义女,出身如何,自然由我说了算。”
他多年位高权重,即便当下丁忧,要在户籍上改动一个人的来历,也不算难事。
崔思敬不敢苟同。林霄其人善心微渺,唐芷若成为林府义女,将来多半会为了某种目的被送出去。那不过是让唐芷离开狼窝,又入虎穴。
何况,他已知晓唐芷的习武天赋上佳,不忍明珠蒙尘,想要收她为徒。这话却不能说,林霄若是知道唐芷根骨不错,大约会觉得她可以成为一件趁手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