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隐约,姜隅儿卧在床上,看着手中的碗,微微蹙眉,一闭眼将药灌了下去。她用帕子揩去唇边药渍,丢在一边。
只叹道,这身体真是受不得风,白天在琼林宴待了几时,回来便熬不住了。原主儿时更是柔弱,整日待在房中,挂着纱帘,阻着外面的风。
姜隅儿滑进被窝,一手扶额,一手举起摊开的信。
“琼林簪花,文饰贪墨。寒门冤骨,一冤万丝。有人登高殿,有人隐市井。隔帘回望,故人何在。”
姜隅儿收到信时,一看那署名便知是裴明池。池非衣。池字为姓,“非衣”为“裴”。
这是小时候与他玩的文字游戏。她善藏头诗,他喜拆字阙。
姜隅儿有些迷糊,原主对裴明池并无半分倾慕之意,但牵系的同门之谊却让自己无端地信任这个人。
在裴府时,她知道门外的卢明成并未离开,不如将计就计,假意与裴明池断了关系,给他接近裴明池的机会。
此等戏码,昔日同门倒也看的透,与她配合。可他那失落眼神却让她心中一颤,不知是戏作得太真,还是......
姜隅儿在报纸上作诗,特意题了琼林宴,作为宴席主官,他不会不注意。一切都如她想的那般顺,可这回信,第一句认可了她的计划,那后面三句又是何意。
尤其是最后一句‘隔帘回望,故人何在’,如刺心扉。
姜隅儿放下信,喘着热气,眼前渐渐朦胧,头又烧了起来。每当此时,缺失的记忆就开始嵌回脑中。
八岁初见,三年相伴,隔帘相望。
那时她倒下了,少年裴明池将她抱起,在裴府治疗数日。此后三年,她受不得风,在屋内挂着纱帘,习着书。阳光透过纱线,她可以看见,少年的影在帘上来回移动。阵阵诵读声传来,清朗无比。
每日阳光初显,她便在帘内候着“师弟”。而这位“师弟”总是准时出现,规规矩矩地称她“师姐”。
可在一个雨天,父亲和一人吵了起来,那人领着他离开了。次日,没有出太阳,他也没有来,二人整整四年未曾再见。
再逢之时,她已经逝去,而他已不是曾经的少年郎。
姜隅儿猛地睁开眼,努力让自己清醒,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双眸尽湿。
“有人登高殿,有人隐市井。登高殿的是领走他的人吧。”
雨突然落下,击打瓦片,烛光摇曳不止。
***
次日清晨,雨还在落,姜隅儿撑着伞来到父亲书房。姜行止端坐其间,正看着手中的报,见女儿来,问道:
“众官知晓了?”
“不错,那篇文已传入百官家中。现在就等您落笔,一旦对比,便知端倪。”
姜行止站起身来,拿起一旁的长纸,递给姜隅儿。姜隅儿接过,一览而去,竟得满腔热血。
这就是真正的状元文吗?礼部封存的那篇策论文,只抄得他片貌,便博得圣上嘉许。谁又知这全篇是何等厉害!姜行止科举多年,年年落榜,也不知失了多少笔墨。
姜隅儿思考片刻,转身便要回房,将文章印于报上,却被姜行止叫住。
“隅儿,此文一旦传开,姜家将悬于一线,到时候...”
“到时候,我来抗。”
姜隅儿回眸一笑,病容之上,亦显精神。
印好了报,她一人带着十几份样稿前往书肆,剩下的将在明日发出。雨打着伞,姜隅儿把报纸紧紧护在怀里。
阴雨天气,城内生意依然火热,姜隅儿快速踏进书肆,将伞收好放在门口。一进去,便见众人围拥,议论不断。
“我哥亲眼见到,状元郎三刻钟只写了几行字,那文笔与裴侍郎念的相差甚远。我看,这其中有蹊跷。”
“对对,话说那‘文心如木’确是奇作。礼部尚书令人誊阅了几卷,不知我们是否有机会看到。”
“别做梦了,都是给大官助兴的。我们这些小民能有什么机会?”
“再说些你们不知道的,听说那袁笠...”
“他怎么了?”姜隅儿忽而插道,走上前去。
书生们转过身来,一齐望向她,中间那位穿过人群,走到她跟前,神秘兮兮道:“姜小娘子,他,他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