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是狂风骤雨。
裘容从停尸房回来后便着了风寒。
她恹恹地从晌午睡到太阳落了山。
醒来时,门外刮着狂风,似乎是要下雷暴雨。林斯致端着碗姜汤来慰问。裘容放他进了门,却听他三句两句不离案子,觉得索然无味。
听他说来,集贤楼的众人似乎推举了个学过医术的侍卫去验尸,结果如意料之中,什么都没验出来。
那枚可作为证据的银针还被她包在锦帕里,妥帖放在枕下。
裘容却将此事略过,和林斯致只字未提。
她倒也不是相信那吃人者是怀玉杀的。毕竟,如今看来,以怀玉的性子,杀人应当绝不爱走暗器。何况,人要是他杀的,何必劳烦一番带黎承晚来替她验尸。
银针的射程可并不长。这么一说,剩下可怀疑的,便是当时包围那吃人者的侍卫们。
以及,也离那吃人者很近的——林斯致。
林斯致见裘容兴致不高,叨扰几句便走了,留下她坐着盯那碗姜汤发呆。
木门被风吹得一动一动。冷风从有缺口的门纱处灌进来——那门纱似乎还是怀玉为了清除血迹而替她剪掉的。
坏和尚,剪烂了也不知道补。
心声刚落,就听见一人从门外走来。照例是一角伽蓝褂。裘容吐吐舌头,握着碗的手像被烫着似的收了一下。
怎么这人像能听见她心里话似的?想到他他就来了。
“今晚风大,估计要下大雨,帮你补个门纱。”怀玉举着工具袋说。
裘容心虚地笑笑,为自己腹诽好人而感到惭愧。
“师父真细心。”她看着怀玉,忍不住夸几句。
怀玉走进房内,关了门,一边慢慢地钉着门纱,一边像背后长眼睛似的,悠悠地说:“我要是你,就把那姜汤喝了。”
他话说得平淡。裘容却放下了碗,从床沿走到他身旁,踮起脚,在和尚耳朵旁问:“你看到了?林斯致来送药?”
“从阁楼上,看什么都是一清二楚。”
“喝了吧,听你那瓮声瓮气的嗓子。”他用手捻了捻糊好的纱,转头朝裘容笑道。
话音刚落她就咳了两声,吸吸鼻子,索性将一碗滚滚姜汤饮尽。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小戚氏下药下出了多疑的阴影,如今看谁送来的汤品都觉得含毒。
不过,在调查出杀了吃人者的人是谁之前,还是谨慎些行事。
因此,那碗汤她只喝了一半,剩下倒进花盆里。
怀玉并没多问,把门细心用帕子垫好省得被风吹响后,便走了。“早点睡,瞧你两个乌眼圈跟墨画的一样。”他临走前也不忘笑着嘲讽几句。
不知道是那碗滚姜汤还是怀玉这句叮嘱起了作用,这一晚,她睡得格外快,格外熟。
明明平常都是警醒的性子。
林斯致给裘容送完姜汤,刚回到膳房,就看见疏桃把食盒送来。
“已经喝完了?”他诧异。
“嗯,裘公子说多谢林博士送汤。他身体不便,先睡下了。”疏桃说着,把食盒里的碗拿出来洗洗涮涮。
门外已经飘起了雨。从膳房到卧房有一段距离。林斯致揣了两个肉包子在怀里当夜宵,用袖子挡挡雨便抬脚走了。
雨中奔跑的时候看见似是有人影在篱笆那一闪而过。
模样像邱岭。
这人也够奇怪。听说裘监工着了风寒,不亲自去慰问,反倒拿了碗姜汤来托他送去。邱岭不是一向最爱拍马屁的性子,怎么把捞好处的事情留给他林斯致去做?
不过林斯致回房后便被肉包子的香气吸引全部注意力,一边吃一边给自己弟弟妹妹写长篇大论家书,把如是疑问全抛掷脑后。
裘容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李继昀没死在兆元第二十年冬。她也没被家里禁足三年。元月还能出了府去看花灯。李继昀教她骑马,陪她玩灯谜,最后,牵着她的手,带她跑到京城最热闹的长街旁的小巷子里,在鼎沸人声中,朝她柔柔笑着俯下了身。
那双眼一如既往温文。
“瞧你那两个乌眼圈。”甜蜜对视良久,她听见梦里的李继昀忽然说。
晦气至极。裘容梦到这里便醒过来。坏和尚,连她梦里也要李代桃僵。她一边心里埋怨一边翻身下了床。
脚刚一落地,就听见屋子里极轻极轻的一声动静。
裘容自小耳力极好。她几乎是一瞬间整片背上激起战栗。
那分明是,屋子里有另外一个人才能发出的声音。
下一秒,腰侧像被什么尖锐事物刺破。她痛得闷哼一声,想拿起床上的温壶反击,却发现自己的手没半点力气。
腿一软,竟然跪倒在地。
说不清那时候是什么心情,裘容只知道,自己又被下药了。并且,这狂风骤雨下黑洞洞的屋子里,有一个人,想杀她。
眼睛无力地闭起来前,她最后清晰的记忆是空中一声惊雷,照得那被钉过的门纱干净如初雪。
以及,房间里的刺客,一身黑衣,手上却拿着柄重铁铸就的刀。
那是,皇帝专为金吾卫打造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