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运塔倒塌后,为了方便下葬遇难的百姓,北坊官府就在佛塔废墟旁建了一栋停尸楼,离黄泉林入口很近。
裘容看着怀玉熟练地将马栓在楼门口的石菩萨上。
这栋楼的样子很奇特。像飞雁似的,主楼外延伸出两翼般的小平房。楼门口吊了两个红艳艳的大灯笼,灯笼上一对草书的“福临”。
这灯笼诡艳,却又写上喜字,把门口一排小石菩萨的佛头都照得晦暗含笑。看得裘容心里发毛。
黎承晚和怀玉却都像是视若无睹般进了楼。她也只好跟在其后。
大楼的一层方方正正,陈设全无。四面都是雪白的粉墙,既没有向上的楼梯,也没有向外的出口。
随着那主楼的大门一关,身处其中就当真恍如——进入一副巨大而幽闭的棺材。
黎承晚走至其中的一面墙,不知触摸了什么机关,那面墙上忽然凸起一个暗门,随即缓缓向后打开来,门后一片黑暗。
“你走中间。”怀玉见裘容一言不发,知道她怕。
黎承晚从身上的布袋里摸出蜡烛火柴,点燃后,他们方能视物。
只见那暗门的背后是一条昏暗的长廊,两旁建了许多停尸间。这应该就是在楼外看到的飞雁两翼其中一翼。
空气中漂浮着浓烈的尸臭。幸好中午没吃几口饭,她心想。
他们此番下窟避开了集贤楼众人,因此并没向林斯致打听那吃人者被安顿在哪间房。如今只好一间一间查看过去。
被佛塔压死的难民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如今这里都放着些当时没被压死,但后来因为救治不了而死掉的人。死相都不好看。肢体溃烂,或者是断手断脚的。
路过某一处房门口的时候,裘容叫了停:“就是这。”
那停尸板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具尸体。身体蒙了白布,脸却露了出来。脸上一副巨大的莲花样裂口。血痕凝固,表情狰狞。
“莲花?”黎承晚看一眼,轻轻疑惑道。
“你也觉得莲花很奇怪对不对?”裘容像捉到什么万中无一的线索,连忙问。
然而黎承晚只是摇摇头。
“莲花在利运塔太常见了,并没什么奇怪,”他说,“我奇怪的是——”
“为什么这朵莲花只画了六瓣。”他说着,将尸体的白布猛地掀开。
这话说得裘容心里微微一动。她回忆起在回明窟里见到的所有莲花纹路,确实好像都是八瓣。看来八瓣才是规矩的礼佛之数。
“那可能是,他临死前没来得及画完?”怀玉托着下巴。
黎承晚一时不答。只见他从自己身上一直背着的白色布袋里拿出套仵作用具,锤锤打打一番,竟从那尸体的耳后,取出一枚细若发丝的小小银针来。
银针尖端泛着紫黑色。
“这个,就是杀人的工具。”他说。
“不可能。”
“他是自尽,死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亲眼见他一边爬着,一边用刀片划了脸,再划破了喉咙。”裘容道。
“嗯,我可以作证。”怀玉点头。
他们二人当时都在现场,离死者不过十数步的距离,看得真切。而如今那尸体的喉咙口也确实有一处划痕。
“有时候,眼见也未必未实。”
“不信,你们看他的嘴。”说罢,黎承晚执一柄夹骨钳,猛地把死者的嘴巴掰开来。
裘容低头一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瞬间拧起来,像有虫蚁从脚底爬到腿心。
那死人的嘴里,竟然密密麻麻全是虫卵。
“‘口含虫卵,目裂而亡。’《毒汇》里载得明明白白,这是唯独中了一种叫西疆僻的毒才有的死状。”
“如果只是割喉而死,怎么会虫卵附身得如此之快?这人可是上午才死的。按理说,手都还冒热乎气。”黎承晚说着,把尸体的手抬起来递给裘容。
她被那苍白的尸身唬了一跳。怀玉笑了一声,把她护在身后。“别吓她。”他慢慢悠悠道。
“没故意吓她,只是想讲个清楚罢了。”黎承晚面色淡淡,放下夹骨钳。
裘容盯住姓黎的神色变换,不知为何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猜测——这位黎大哥,似乎很不希望怀玉和她走得近似的。
怪不得之前骑马时,她朝黎大哥伸出手拉他上马,都被他装作没看见般掠过。
裘容盯着尸体,把整个上午的细节和方才黎承晚的分析都回忆一番后,轻轻说:“也就是说,此人并非割喉自尽,而是死于他杀。”
“并且,杀他的人,就混于在场的人群里。”
“这应该也是为什么莲花只有六瓣的原因——没来得及画完,就被飞来银针毒死了。”她总结。
“对。”黎承晚点头,又回归一副怯弱而疏离的神情,垂着眸。他扒拉着尸体喉头的创口给裘容看:“这个伤口很浅,我猜,他于闹市口划脸,本意可能并非自尽。割喉,不过是毒效发作后不受控制的自戕罢了。”
“那黎大哥可知,这名为西疆僻的毒产于何地?”
黎承晚缓缓抬头,先朝虚空里看了一眼,又盯着怀玉,嘴唇动了动,几番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