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霜!爸爸回来了,开门!”
砸门声响起的时候顾寒霜正在盛汤,原本安静的屋子突然炸起一声巨响,顾寒霜吓得手一抖,汤勺瞬时偏离了它原本的轨迹。
来不及处理洒在灶台上的汤——说是汤,其实是用各种便宜蔬菜煮出的、毫无营养价值的调味水。
“顾寒霜!”砸门声愈来愈重,门外的人像是把自己的怒气都撒在门上,“开门!”
幸福里小区的建筑时间已超过20年。小区并不向阳,位于顺江北巷最边缘的位置。虽然名字叫幸福里,但住在这里的都算不上幸福。
80年代的顺江北巷有着老城区最大的国营工厂,附近住着的都是当时拥有铁饭碗的工人,后来下岗潮席卷,大部分人都被推向社会,走出了幸福里,甚至走出了顺江北巷。剩下的小部分人留在原地结婚生子,这些人基本都找不到好的工作,一开始还能做最基础的服务业,但随着年龄增长,他们被更年轻新鲜的血液替代,于是又回到幸福里,被早已腐烂破败的铁门困住一生。
老房子隔音很差,甚至在自己家里稍微大点声都能被邻居从窗台上偷听一二。顾寒霜怕门外发酒疯的人吵到对门邻居——其实主要是害怕被他们听到后又嚼舌根,于是赶紧开门。
一阵烟酒混合呕吐物的酸臭味扑面而来,顾寒霜厌恶地皱着眉,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又回到了灶台。
“你妈呢!臭娘们儿又出去赌了是不?”顾康连鞋都没换,一进门就烂醉如泥倒在沙发边,他满脸通红,眼神涣散,“成天出去赌,谁知道她是在赌桌上还是在哪个小白脸的床上,臭婊子,等她回来我扒了她的皮!”
顾寒霜充耳不闻,只是把煮好的蔬菜汤和土豆炒肉丝端出来,又拿了个碗,把菜和饭都装好,走进了里间卧室。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和一台老旧电视机,但被顾寒霜收拾得很干净。
推门而入之际只见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斜躺在床上看电视,床边有一个小小的铁质铃铛。老人以叠好的被子作靠枕,拐杖和轮椅整齐摆放在床尾。
电视声音调得很小,小到顾寒霜根本没听见。她拿来折叠式的小桌子,放上晚饭和一杯温水,熟练地比着手语:“奶奶,吃饭吧。”
顾寒霜从房间出来的时候顾康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踢走沙发底下顾康的鞋子,又猛地发力试图把平躺着的人翻过来。
沙发上的人丝毫未动。
顾寒霜一脚踢上顾康,冷漠道:“侧着睡,这样容易死。”
顾康像是睡死了般毫无动静,于是顾寒霜也不再纠结,她一瞬间甚至产生过“让他死了就好了”的念头。
家里几乎所有的家具都只能算得上勉强能用,就连正儿八经吃饭的餐桌都没有,偶尔一家人都在家吃饭时也基本是在客厅的小茶几上将就,但这个茶几很矮,于是顾寒霜买来几个矮矮的塑料小板凳当作餐椅。
手机铃声响起时她正坐在板凳上吃饭,两条长腿缩在一起。
顾寒霜看了来电人的第一反应是忽略,对方却死缠烂打般连打两个电话,手机第三次震动时顾寒霜才接,不耐烦道:“没钱了。”
“霜霜…帮帮妈妈,你让你老板给你预支下工资。”杨红梅小心翼翼开口,声线里有藏不住的害怕,“我被扣在这儿了,他们让我今晚必须还钱…”
“首先,我只是个兼职的学生,我一个月的工资都没有你一晚上欠的钱多。”顾寒霜只吃了几口就没了食欲,她眉头皱得很紧,眼里没有情绪,“其次,我这个月的工资已经提前预支过了,三天前才给你。”
“我真的没办法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像是预感到顾寒霜就要挂了电话,杨红梅在那头失声大喊:“你不为你奶奶考虑了吗?!”
顾寒霜没有说话,只听对方循循善诱般:“霜霜,我知道你还靠我照顾奶奶对不对?奶奶身边随时都得有人陪,你爹肯定指望不上,所以就只有我了对不对?”
“这几年我也算尽心尽力照顾她了吧?顾寒霜,她跟我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啊,”压抑的情绪爆发,杨红梅说话声音逐渐激动颤抖,“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亲女儿的份儿上,我会管她吗?!知道你跟她比跟我这个亲妈还亲!你不在家的时候全靠我照顾!端屎端尿!现在你妈我要你点零花钱还不行了?你要亲眼看着我去死是不是啊?!”
“你要多少钱?”顾寒霜打断她。
“嘿嘿,不多,”知道自己成功了,杨红梅刚刚还悲愤的情绪光速转变,“六千块。”
“三天时间你欠了六千?”顾寒霜两眼一黑,只觉得世界都在旋转,她真的拿不出多余的钱了。
“还不是最近手气不好!一直输!”杨红梅声音再次拔高,“我给你说这个东西是有磁场的,肯定是你爸这个醉鬼,整天去不三不四的地方喝酒!影响我磁场!你放心,我这几天不回来住,我非得把钱都赢回来!”
“……”顾寒霜捏着鼻梁没说话,杨红梅多说一句她的眉头就皱得更深一分。
“霜霜,今晚一定要把钱带来,不然…他们说要砍我一只手……”感觉到对方的沉默,杨红梅再次降低了姿态。
但顾寒霜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无所谓道:“那就让他们砍啊。”
“顾寒霜!你个白眼狼!老子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多年都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
无视听筒那边传来的咒骂声和歇斯底里的喊叫,顾寒霜快速挂断了电话。周围瞬间回归平静,她揉了揉发痛的耳朵,深深地叹了口气。
顾康似乎是醒了,在沙发上难耐地翻来覆去,又虚着眼胡乱抓住顾寒霜的手,一边哼哼唧唧:“霜霜,给我倒点水。”
“嘶……”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席卷顾寒霜的半边手臂,她好看的五官皱在一起,随即用力把对方的手甩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