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这次爸爸七十大寿,会办两次晚宴,”黄丽说,“一天是家宴,苏家上下都会来参加,另一天是商业性质的晚宴,包括和苏家交好的陈家、王家。”
“你这次说什么也不能缺席,前几年的生日宴和家庭聚餐你都没来过,你爸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总归是不开心的。我们来苏家这么多年来,再怎样也算得上半个苏家人,你也不用刻意避嫌什么,这种日子肯定是越热闹越好。”
薛砚舟眼神还在那个背影上游移,他看到一个年轻男人朝她走来,他的鞋带似乎散了,走了几步就停下来,而顾寒霜二话不说蹲下来就帮他系鞋带。她还穿着短裙高跟鞋,似乎很不方便,摇晃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形。那个年轻男人好像早已习惯这样的服务,他拿起顾寒霜放在地上的购物袋,耐心等她系好,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随后揽着她的肩向停车场走去。
偌大的水晶灯把商场分割成两个对立面,薛砚舟在这头,顾寒霜在那头,她始终没有转过来看他一眼,而他的眼神却一直追随她。
“好。”直到两人背影彻底消失在转角,薛砚舟才收回视线,他兴致不太高,任由黄丽拉着他进了一家香水店,“你怎么不拉苏时陪你来,他比我更懂这些。”
苏时是黄丽与苏昌茂所生的小儿子,集苏家万千宠爱于一身,但性格却并不乖张,反而温顺可爱如同小绵羊。
苏家还有个二女儿名叫苏瑾,是苏昌茂与前妻所生。由于太小失去亲生母亲,加上自己亲爹的注意力基本都放在小儿子身上,苏瑾在青春叛逆期时一度离家出走以示自己厌恶苏家的决心,后来在黄丽润物细无声式的感化下出国,跟薛砚舟一样一年才回一次家。
圈里人都在私底下嘲讽苏家长子不姓苏,薛砚舟偶尔几次出席家庭活动也被外人明里暗里打趣不是苏家人。苏时偶尔会替他哥反驳几句,黄丽也就这个事情开导过他,可薛砚舟本人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因为他觉得那些人说得很对。苏瑾和苏时多多少少都跟苏家沾点关系,只有他是彻彻底底的外人。
刚来苏家的时候,苏昌茂是打算让薛砚舟改姓的,可是薛砚舟不肯,又表明自己不会拿走不属于自己的任何东西。因为这事苏昌茂还挺不高兴,没过多久奉子成婚的苏时出生,薛砚舟彻底被边缘化,他却正好落得个清闲,本以为这下可以放心呆在顾寒霜身边,却被告知为了避嫌最好出国几年。
他没理解要避什么闲,也不知道为什么苏家在他已经表面立场的情况下还要把自己赶走,他只记得那天晚上黄丽哭得上不来气,拉着他手说弟弟还小,正是需要花钱和照顾的时候,以后薛砚舟在苏家得日子会越来越难过,倒不如先出去几年,等有能力自给自足再回来,到时候也没人会说闲话。她哭得很伤心,让薛砚舟想到了十几年前薛勇出事的那天。
于是他只能独自出国,一呆就是七年。
“苏时那臭小子说同学生日,没办法陪我选礼物,”黄丽随手试了一瓶香水,“还说他那个年纪,如果被同学发现跟自己老妈出来逛街是很丢脸的事。”
她笑眯眯看向薛砚舟:“还是大儿子好,一个电话就叫出来了。”
薛砚舟挑眉不语,他双手抱胸,看着黄丽挑香水:“不是给爸买礼物吗?你怎么自己挑上了?”
“你懂什么,我买来有用。”黄丽瞪了他一眼,指着一瓶木质花香调的香水对身旁柜姐说,“麻烦把这个给我包起来吧,包得好看点哦,我送人。”
此刻正值晚高峰,街上车流不息,百货商场周围更是堵得水泄不通,薛砚舟这台全黑卡宴抓住了所有路人的眼球。他升起车窗,看了眼路况:“估计得堵一会儿。”
“没事,我正好有事想跟你说,”黄丽坐在副驾驶,“霜霜知道你回来了吗?”
“……”不知怎地,听到她的名字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他下意识紧张了一瞬,“不知道。”
“你能忍住不联系她?”黄丽调侃,“当初去留学,不是哭着喊着让我帮你留意她的消息吗?”
“……我什么时候哭着喊着了。”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黄丽没跟他纠结这个,她靠在真皮座椅上,眼里泛出深深地担忧,“其实妈妈没告诉你,她这几年应该过得不太好。”
这其实是薛砚舟早已了解到的消息,但此刻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还是不自觉加力:“嗯。”
“这孩子很努力,也很上进。刚上大学,就打算分期把钱还给我,我看她一个人要用三千块照顾一整个家,就提议让她把钱存够了再一次性还给我。本意是想让她不要着急还,结果好像让她更辛苦了……”
“……嗯。”薛砚舟眉头皱得很深,“你一直都清楚她的消息吗?”
“倒也没有,她和我联系本来就不多。自从她休学后,就更是几个月才联系一次……”
“休学?”薛砚舟抓住重点,“她休学了?为什么?”
“这就不清楚了,我之前侧面打听过,好像是和她舍友起了什么冲突,闹得挺大的,他们系的同学包括辅导员都知道,再加上她奶奶情况越来越差,她在学校又没法照顾,就暂时休学了。”黄丽指了指包装精致的香水,“我看你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该交接的工作也交接得差不多了,你抽个时间去看看她,你觉得呢?”
天色渐暗,路边街灯已零星亮起,一直堵着的车流终于有了前行的迹象。薛砚舟心不在焉,机械性跟着望不到头的车尾缓缓前行,他嗓子干得发紧,许久才从喉咙憋出一句:“好。”
顾寒霜到家的时候刚好到饭点,今天也只有她和奶奶在家。于是她索性在外面饭店打包了一份海鲜粥和嫩牛肉,只给自己分了一小部分,剩下的都端到奶奶房间里,又看着那个年代久远的老人机,比着手语:“奶奶,我打算给你换一个手机,这样你就能和我打视频了。”
老人靠在床头,一双手布满老人斑和皱纹:“要多少钱啊?”
“不贵,”顾寒霜熟练撒着谎,“也就几百块。”
奶奶摇摇头,淡薄稀疏的眉头隐隐皱起:“几百块太多了,我不用。”
“你存下来,吃肉。”
顾寒霜没再劝说,只是看着老人干瘪的脸。岁月已经隐隐磨去她曾经优越的五官,由于长期卧床,她既消瘦又憔悴。她是如此孤独的残喘着,在顾寒霜出门的时候,在家里空荡黑暗的时候,她就缩在这一方天地,看向窗外鲜活的生命,回忆自己平凡又仓促的一生。日复一日,没有尽头。
“知道了,那我也出去吃饭了。”顾寒霜快速比着手语,在刚刚踏出房门的瞬间,眼泪悄然落下。
直至最后一抹残阳隐去,顾寒霜都没有开灯。从奶奶房间里漏出的白织灯成为漆黑客厅里唯一的光,她能隐约听见电视综艺里的欢声笑语。奶奶不看综艺,顾寒霜知道这是特意放给她听的。两人在这破碎时光里互相传递着烟火气,烟火很小,但却能照亮彼此。
同一时间,苏家别墅灯火通明,吊顶水晶灯奢华斑斓。薛砚舟罕见地回了苏家吃饭,苏昌茂看起来很开心,随后又瞪他:“原来你还知道回来。”
月亮攀升至顶,漾出一圈淡淡的光晕,不足以照亮黑暗,但能为迷路的旅人指明方向。夏风吹过的这一刻,崎岖和悲伤都被黑夜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