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慈光寺见遥这样真切地来到金城枫身边以来,他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凌厉的一面。她明明总是那样温和安静、认真呆板……甚至还称得上有些天然。
可此时的慈光寺见遥,却让人感到冷酷。
金城枫忽然想起,慈光寺见遥那套叫做《死神与少女(Der Tod und das Machen)》的长节目。
他没看过那场比赛实况,对电子产品不怎么感冒的他也没有刻意看过完整的赛后复录,仅仅只是偶然在体育频道的盘点节目看过几个镜头和片段……因为正是这套节目,让慈光寺见遥拿下了那届花样滑冰世界青年锦标赛女子单人滑的冠军。
但她所演绎的不是世人所认为的更该冷酷的死神,而是少女。一个年轻的、却将死的可怜少女。
白紫色的考斯滕勾勒出少女独有的青春靓丽感,就是为了彰显少女那花一样的年纪,而发灰发白的唇色让下唇那处瑰丽怪奇的浅痣更凸显,灰黑的蛛结雾纱则朦胧暗示着她早已提前被死亡笼罩的命运。瑰丽但仿若定在破碎前的一刻,美得无与伦比。
舒伯特这首四重奏的第二乐章是他这部作品中最扣人心弦的部分,既神秘紧张得让人屏息,又凄美脆弱得让人落泪。小提琴奏出少女可怜的哀求,急促的伴奏仿佛是她内心的惊慌和恐惧。而死神则步步逼近,但面目却并不狰狞,而是在安详语调中,以巨大的威慑力哄着少女沉沦在梦魇中。
——与罹患家族致死性失眠症的慈光寺见遥其本人的命运,极为相似……
只要过了差不多二十一岁,家族致死性失眠症的患者便随时都有可能病发。一旦病发,生命便会进入平均十四个月左右的倒计时。而这十四个月,根本可以称得上是生不如死……
无法入睡反而已经成为了最微不足道而又习以为常的小事,自主神经功能障碍还会让她呼吸也渐渐变得困难,无法控制眼泪与汗等,甚至出现认知情感障碍,震颤、全身木僵乃至运动功能彻底退化,最后在某次突发性昏厥睡眠中便那样静静地死去。
毫无疑问,这其实就是一种绝症。
就算在病发之前,如慈光寺见遥这般的患者身上其实就已经有了严重的睡眠障碍。这是一场从小到大的漫长折磨……就如同那死神的诱哄,或许早早在黑甜梦魇中一了百了才是最好的解脱。
舒伯特原作《死神与少女》的终章便是这样的结尾,少女最终还是沉沦在了死神的低语之下……可慈光寺见遥所演绎的少女,却从始至终都有一种冰冷而不屈的凌厉美丽。她像一只被黑夜缚住的蝴蝶,可连挣扎都不显得狼狈,歇斯底里到达了她那种地步后,反而予人一种敬畏的不可侵犯感。
一切灼烧,或许都只因还未达高空罢了。
而那天冰上的她,却在灼烧中死去又重生。
那是维克托丽娅·巴雷什尼科夫娜·列别捷娃目前为止被认为最具有感染力的一场表演,技术分也因为与那撕裂开来般的张力适得其当上去的难度高得空前绝后。尽管她自己觉得有取巧的嫌疑……因为选曲的主题与她本人的经历实在太过相合。
可慈光寺见遥没有办法。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决定要在滑冰上彻底脱离父亲的操控。而她所能做到的、找到的,便只有这样的道路。
这套节目演绎得完全就是慈光寺见遥自己在某一方面真实的自我,金城枫更是看到了她那种毫不留情——她反而是对自己的命运最漠然的人。多少人用自己短于别人的弱处为借口,一次又一次称自己不被命运选中,可慈光寺见遥却坦然地近乎冷酷的直视着那个事实……只去拿自己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