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部长走近端详:“这成品……”想说已经登峰造极,又怕话说太满,转弯留了余地,“做得漂亮啊。送展,”他指着瓷画回身问程英琦,“不够吗?”
程老爷子自三年前突发脑梗就不再画瓷,姑娘的技艺离爷爷巅峰时必然有差距,如今行业内只知道程氏后继有人,她还没拿出一鸣惊人的作品。
程老爷子六十岁以后创作的大型瓷画拍卖价单件过千万,而程英琦作品的市场认可度尚未知。
如今一见,徐部长外行看热闹,认为这也是拿得出手的。
“得花时间实验。”程英琦指着今天刚制好搬出去晾晒的那块泥板,“泥坯质地不同,烧法不同,入的窑不同,最后发色效果会有很大差异。”
现场几人都不是专业藏家,看不出那四块板上的画有任何差异。
从北城来的那位导演小伙只觉震撼,这段时间他为了选角跑了不少地方,也看了不少非遗工艺,制花的、制书的、制蜡烛的……千奇百怪,原以为制瓷太大众难有新意,亲眼见了这大型板画实物才有国粹的直观感受,顿时觉得非此不可,这工艺所呈现的视觉效果值得在节目里压个轴。
刘导当即承诺:“不会耽误程小姐创作,宣传片,我们到梁平来拍,也能顺便拍到工坊和古窑。节目只录八次,地点在江城,乘高铁既方便又不晚点,往返三天,完全不耽误。”
“在江城?”程英琦有些意外。
“对,离梁平很近,用江城新综艺基地的场地。”
徐部长一看有戏,忙趁热打铁:“小程你父母是不是在江城?爷爷也在江城疗养院?哎呀正好借这机会探探亲,劳逸结合,不也很好?”
连胡伯也话赶话地加入说客阵营:“往返三天正好晒坯烧制,确实不耽误哈。”
程英琦:“烧制我得守着。”
徐部长搞不懂具体工序的重要性,笼统道:“也不用时刻守着,你有徒弟,”他点名待在旁边打下手的恬恬,“小事可以交给她嘛。”
程英琦面上刚露出犹豫色,徐部长不给她踌躇的机会,立刻把后路堵死:“小程啊,搞艺术闭门造车估计是不行的。你爷爷还创作的时候,也经常到市里省里和其他艺术家交流,还在陶瓷学院开过课,对不对?”
干事:“是啊,好多省大师都说受益匪浅。”
徐部长继续道:“就是嘛,艺术要讲融合创新,你去参加这节目,一来,让我们陶瓷文化走出去,扩大影响就能带动整体行业发展;二来呢,可以多认识点朋友,他们邀请的其他人也是高水平艺术家,相互交流切磋,说不定就有新灵感。”
一套百益无害的形势分析下来,似乎不去不行。
程英琦双唇张了张,最终没推拒。
徐部长当她默认,欣慰得语调轻快,带上长辈对晚辈惯用的语气,亲切而不容反驳:“走,一起找家特色菜吃晚饭,坐下详细聊聊……年轻小姑娘,别太封闭咯。”
……
行程就这么半洗脑地定了下来,程英琦总有点不安,说不清为什么,只是第六感在拉警报。
节目组还真派了摄制组来记录日常,哄哄闹闹五六天,好在没添麻烦。
程英琦照常干活,他们想拍什么拍什么。
临近开拔,摄制组先行,刘导陪同程英琦晚一步乘高铁前往江城,路上除了签订合同及授权代办保险等事宜,还与她商量,希望能前往爷爷所在的疗养院进行另一部分的拍摄与采访。
程英琦想,大概那一部分才是重头戏,便答应回家商量。
刘导情绪更加高涨:“如果能采访到大师就太好了,你先和老先生商量。一会儿到酒店下榻,明天早晨我们总导演来陪你吃早餐。”
程英琦:“其他嘉宾也一起吗?”
刘导:“节目组给嘉宾定的住宿标准是四星,他们在另一个酒店。你和明星鉴赏家、艺术导师住一个酒店。”
程英琦第一时间对特殊优待有些忐忑,而后立刻被“明星鉴赏家”的称呼转移了注意。
到了酒店房间,她拿出手机搜节目相关信息。
官方微博透露了四名艺术导师一名明星鉴赏家的阵容,但卖着关子暂未公布具体身份,海报上画着黑色人影外加些名头。
明星鉴赏家的关键词“顶流小生”、“粉丝8000万”果然掀起热议。
程英琦微不可查地蹙眉。
虽也理解要想在第一时间打开节目知名度,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邀请明星,只是邀请这类走粉丝经济的年轻偶像,他们对传统文化有几分了解几分尊重?
不禁让人担心,主创团队想踏实做好这份事,还是挂羊头卖狗肉。
她再往下翻,猜不到艺术导师们是谁,但看着都有实学有阅历,至少都是美院教授,身兼公共艺术协会会长、国际民间艺术组织理事。专业度有保障,稍稍让人笃定。
图片翻到最后一张,导师身份关键词——
“顶级工业设计师”、“21岁获得红点之星奖”
“作品收藏于蓬皮社中心、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为汉莎航空、君腾汽车、WEGA等提供全球化设计战略”
刹那间,血液急速升温,沸腾的冲击瞬间贯穿心脏。
她猛然抬头将视线抽离滚烫的手机,努力呼吸,胸口像浪涛般起伏。
会是他吗?
全世界总共才有几个人21岁获得红点之星?
酒店的落地窗被夜幕涂成镜面,她看见自己一张煞白的脸,又穿过自己重见那一生中最漫长的长镜头。
下楼的路从喧嚣通往寂静,别墅地下层被布置成她梦寐以求的工作室模样,最远墙边简约置物架的最低一格杂乱地堆满金色或透明的奖杯,乱葬岗似的。
她逐个检阅,没看见那方方正正白底红纹的奖项证书。
她听见身后楼梯口传来点动静,循声望去,眼睛遇在一起。
拜篮球场般宽敞的空间所赐,party的主人距她十余米,很遥远。黑发黑眸黑T恤,极日常的衣着,掩盖不住生得完美的骨相,光照不进他眉骨下那片深邃的阴影,难以分辨他是否友好。
安静对视那几秒,紊乱的心跳化成攀附的藤蔓,顺着胳膊延向手心,具象成湿津津的汗。
她转开眼,又窘又急,想一个开场白。
大理石地面在她脚下扭动,她猜想自己醉了。
她用尽全力才理出思绪,他是今晚的主人公,朋友们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他获奖,而她只是心生好奇的路人。
“你设计了什么?”她笨拙地组织语言,“对不起我只是好奇设计什么才能……”
她没能完整地说完一句话。
因为看清他笑起来的一瞬,她的耳朵里就灌满了尖锐却无形的白噪音。
也许不过一种魔法,在午夜零点才会现原形,主角光环是他温柔的铺垫。
“你是今晚第一个问我这问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