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
他有些口干舌燥,停下来:“想不想喝点什么?”
“我有点醉酒,胃不舒服,想喝热水。”
“我去帮你倒,”他倒退着走,目光舍不得离开她:“马上回来。”
在他离开的时候,她似乎在工作室里闲逛,等他回来指着画布问:“这是你画的?”
应该是根据右下角那个Chew的署名判断的。
他笑笑:“一点个人爱好。”
“比起设计更容易理解你这个人。”她评价道。
“哦,你现在了解我这个人了。”他把温水杯递到她手里,“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今晚第一个问我这问题的人。”她调皮地模仿他的语气。
他笑得更深点,其中有彼此心知肚明的默契,如果她不总是装傻,多的是男人问她名字,周谦瓴只不过是第一个她愿意回应的男人罢了。
她喝着水慢慢道:“我叫程英琦。你可以叫我Gigi。”
“你要回学校吗?”他突如其来的关心好像没踩准点。
程英琦脸垮一下,有点气馁,这人主动下逐客令,真性向成迷,还是不解风情?她说:“我学校是Pratt,太远了,我今天住朋友的公寓,在普罗维登斯市中心,梅西百货旁边。”
“哦,那在我学校附近,你朋友是RISD学生?”
“她不学艺术,她在Brown。”
难怪和梁妍、陈美仪认识。
“但我刚才看你朋友已经先走了。”
“什么?”
“是她吧?上身穿荧光比基尼的。她已经喝到不省人事,学姐把她塞上车了。”
程英琦露出愁容,从这里去公寓也不算近,车程近一小时,何况她并不熟悉路线。
“晚上会有很多人烂醉如泥,我得负责把他们一一送上车,离不开,这次就让家里的司机送你。”周谦瓴边道歉边做安排,人很nice,却给人一种模糊的压力。
程英琦闷声答应:“哦。”
“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
好像又有戏?
程英琦笑起来挑衅地看他,从手包里掏出支圆珠笔,按压式的。
没等他反应过来,她抵着自己胸口飞快地按了一下让笔芯伸出,自然得仿佛笔生而该这么用,下一秒就直接捉住他手腕,在手心里一笔一划写起了字符。
她领口开得低,而笔尖写在手上又叠加细密的痒,写的是邮箱,光用户名都有12个字母。
他心猿意马,倍感煎熬,开始怀疑自己的自制力。
这年头几乎没人用笔写字了,这种情境下,用手机互相记录或者直接拨出电话才是正解。她当然是故意为之,不过,是对每个人都如此,还是只对他?
他忍了好久才问:“我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周谦瓴心绪逐渐平静,换了双冷眼注视着台上与主持人对话的程英琦。
营业笑容是练过的,台词也是照剧本背的,非遗传承人的人设呢?估计也是假的。
要不是早知道她那些“钓鱼”小伎俩,可能又要被骗了,世上哪有那么多机缘巧合,不过是程英琦的机关算尽罢了。
这综艺也是她设的局吗?一开始明明是他设的局,但不奇怪,见招拆招是她的强项。
后来他打电话给她,通话前特地做了功课,打听到她名字是哪三个字,没有叫她Gigi,而是很尊重地称呼:“程英琦?”
“我是。”她也很有礼貌,“您哪位?”
他使了个心机:“你猜。”
她佯装实在地猜了一串:“Alex?Ethann?Steve?……”
一开始他还能勉强否认一两声,听得越多脸色越难看,最后终于按捺不住用明显不爽的语气截断话题:“业务这么繁忙,该不会要按首字母排队?”
她在电话那头哈哈笑起来:“我奶奶喜欢听一首老歌,是这么唱的——你悄悄地蒙上我的眼睛,让我猜猜你是谁,从Mary到Sunny和Ivory,就是不喊你的名字,为什么你的双手在颤抖,笑容凝结在你的眼中……我只是故意在逗你。”
还是那句老话,她知道她的优势。她唱歌高音亮,像清晨的小鸟,婉转好听。借力打力扭转他的套路,不仅逗了他、展示了音色,还给他留下许多暧昧的遐想。
他事后去查,那是首情歌。
如果眼前的一切都是程英琦的设计,倒是让人有几分好奇,她给自己设计了什么台词。
周谦瓴低头看台本,关于这个环节,他的戏份很简单:在赵曙光老师发言后,简单跟一两句表示赞同的话。
……也太简单了吧!
她居然没给他设计剧情?把他当什么?就那么个附和工具人?
周谦瓴扔开台本抬起眼,表情又灰又僵,像刚给脸上过浆。
赵曙光是美院教授,拿腔拿调语速慢,让他等得很不耐烦。
好不容易说完了,现场观众在编导指挥下礼貌鼓掌。
周谦瓴迫不及待凑到话筒前,开口就夹枪带棒:“程小姐噱头很足,又是‘名门之后’、又是‘古制传承’,好像非你不可。但仔细一想又不是那么回事,瓷文化不算小众,就我所知梁平市相关从业者有三万多人,传承下去没有任何难度,少你一个不少,从艺术水平上来说,你是其中最强的吗?”
观众们对周谦瓴的质疑反应不大,之前他也对其他嘉宾发出过温和质疑,看起来他是扮演犀利导师的角色,不过他长得帅,倒很讨女孩子喜欢。
台本上没有这问题的答案,程英琦猜到,是他即兴发挥。导演没喊停,她只能接招,笑意盈盈谦虚道:“不是。只是没法让三万人来现场,派了我这么个代表。”
周谦瓴接着问:“能说说你的作品获得过哪些成就吗?上过什么拍卖?派出什么价格?”
程英琦不改微笑:“我才从业一年,还在增进技术,没有做出适合上拍卖的作品。”
周谦瓴说:“刚才介绍你的求学经历,你在Pratt学工业设计,毕业后回来才学瓷画,热爱民族传统文化么?好像把你推到了一种和海外科学家归国同等的高度,但是,恕我直言,你不回国,那三万多人照样把行业发展得很好。不像前面单元做龚扇的嘉宾,那工艺难度大回报小,除了他们几个耐得住寂寞的就没有人愿意投身这项事业。你现在做的事,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可替代性,确定不是工业设计学艺不精只能转行作秀包装?”
事不过三,程英琦想,虚软地接他两招已经算给他脸了。
她仍旧语笑嫣然,眨着大眼睛,娇滴滴地真诚发问:“那周老师做的事又有什么不可替代性呢?没了您的设计,是天上没飞机了,还是路上没汽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