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习燃心口蓦地一痛。
“小唐,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我当时叫了你,你没听见,然后,我就再也没有了你的消息。”
“小唐……”
“算了,不说这些了,只要你现在过得好,就行了。”
“那你呢?”
“我也很好。”唐歌说完,便转头看向她曾经的家,“地震后,我被好心人资助,一路从大学读到研究生,又读了博士,所以,你们都不用担心我。”
像是在跟孤仙禾说,又像是在跟地下的魂灵一个交代。
“原本我没有回来的计划,因为我一直不敢面对。”唐歌说,“直到我又遇到孤老师你,说实话,当年看到你的那一幕,真的给我很大的勇气。”
“你向来都很坚强,哪怕没有我。”
唐歌却摇了摇头,“当时我看到的你,瘦弱,单薄,看上去风一吹就倒,但狂风暴雨过后,你依然安静地站在那,满身是伤,但绝不屈服。”
“或许最强大的力量不在于刚劲,而在于柔韧,温柔而坚韧。”孤仙禾顿了顿,“唐歌,你的亲人好友们,都会为你感到骄傲,你已经成为了这样的人。”
***
离开遗址时,沈习燃往回看了一眼,雨依然未停,乌云悬在天空,周围青山环绕,此刻也被这蒙蒙细雨笼在忧郁之中。
“在看什么?”孤仙禾扶着他的手臂,跟着回头。
“就是感觉我好像来过这里,但我的记忆很肯定地告诉我,没来过。”
唐歌先去取车了,这里只剩下他俩。
“习燃,你从小到大没有失忆过吧?”
“没有,我敢保证。”
“是不是梦见过?这场地震发生时,你应该在念小学。”
“不,感觉不像是梦。”沈习燃努力回想,“而且我从踏入这片土地开始就一直能隐隐听到一阵琴声。”
“琴声?弹的什么?”
沈习燃试着将头脑里的曲调哼了出来,然后果断地说:“是送别。”
孤仙禾握住他胳膊的手缓缓收紧。
当年,在和这座城市辞别的时候,她就在对面那座高山上,弹奏了一曲送别。
是她的“夕阳红乐团”没来得及排练的送别。
也是她对所有逝去故人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两道亦低亦柔的声线交缠在一起,在雨中回荡,温柔却凄迷。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空中有一只白鸽飞过,停留在遗址入口的石碑上。过了会儿,它又向着更高更阔的天空飞去。或许,它接下来会落在一片田野上,又或许它会停在某家晾晒着被单的屋顶。
它的到来和离去总是短暂,不带痕迹。但看见它的人们也许会轻轻感叹一句,“这是只漂亮的小白鸽。”
“习燃。”
“嗯?”
“人生总是有很多来不及,我希望我们不要再有。”
“再”这个字,真的很让人悲伤。
沈习燃揽住她的肩,“好,我答应你。”
***
青溪市,余家古宅。
原本沉重的琴声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止住。
“‘唱九霄’,好久不见啊,还这么生龙活虎呢?”男子身穿灰色风衣,身形高挑,抚摸琴身的手指苍白瘦削。
“哟,你还活着呢。”“唱九霄”不屑地往旁边挪了挪,躲开他的触碰。
男子弯下腰,齐肩的银发跟着垂下来,扫在琴身上,“我是该活着,而你,早该死了。”
他眯眼一笑,看向一侧的古铜镜。
镜子里的那张脸,极美,极冷。
屋子里不再有应答声,男子捻了捻指尖的尘灰,慢悠悠地离开了屋子。他打了个响指,门口昏迷的两只流浪狗便醒了过来。
青溪的冬天偶尔会下雪,今天正好是初雪天。
男子衣衫单薄,却仿佛感受不到寒意,他那一头银发走在雪中极其惹眼,没一会儿就有人上来寻要联系方式。
他彬彬有礼地拒绝了对方,然后指了指左手无名指的钻戒,“抱歉,我爱人在等我回家吃饭。”
男子回到公寓,里面灯光大亮,却空无一人。
唯一的活物,就是鱼缸里那条红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