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叶仙官,天君邀仙官后日午时去离星楼议事。”
后日……是倾枝的生辰。兰叶池无声摇摇头,天君还真是会挑时间。
“好。”
于是,七夕那天,兰叶池一大早就去见了天君。
天君独自一人站在离星楼上,俯视着人间万象。兰叶池迈上最后一步阶梯,看着他的孤高的背影,往事忽的涌上心头。
“叶池。”天君没有回头。
“天君。”兰叶池亦没有行礼。
“你过来看看,这人间,甚是热闹。”
兰叶池和他并肩而立,云层已被天君驱散,凡尘的长街屋邸,亭台楼阁都能看个大概。
“没有战争和疫病,没有劳役和重税,这样安稳太平的日子,当是极好的。”
天君笑道:“你说漏了一点,没有鬼怪作祟,这都是你的功劳。”
“天君厚爱,我的功劳微不足道。”
“叶池,我们成仙已千年,这么长的时间,你从未向我讨过一次赏,你知道,你要的,我都会给。毕竟,你是我唯一信得过的仙官。”
“天君赏我的已经够多了。”
“是么。”天君微微侧身,看向他,“那你为何不肯应我这次的诏令。”
就在前日,兰叶池收到了来自天君的诏令,要他七夕下凡,清扫吞噬凡人爱侣情魄的妖怪。
“那妖怪并非出自我掌管的领地。”
“我知道,那是花瑛仙官的领地,可她一名女仙官,又从未下凡处理过这种事,你便帮她一回又能如何呢?”
“花瑛仙官并非天君想的那般柔弱。”
“叶池这才铁了心要驳我诏令了?”
“天君,你方才说我从未向你讨过赏,眼下,我不需要赏,只求天君能让我今日好好呆在九云台。”
天君冷笑一声,“我看你是为了兰倾枝吧。”
“并非如此。”
“行了,你也别解释了,别人调侃你千年光棍,我还能不懂你吗?只是叶池啊,这九云台谁都能有软肋,唯独你我不能有。”天君诚恳道,“我将你当知己,当能臣,你勿要负我一片苦心。”
“叶池知道,多谢天君告诫。”
“只此一次,下次的诏令——”
兰叶池打断了他的话,“下次诏令,刀山火海,臣定为君往。”
天君终于松弛下来,会心一笑,“我信你。”
就在两人下楼的时候,天君忽然想起什么,他抬手拦了兰叶池一下,从广袖中取出一个画轴,“听闻倾枝小仙喜好琴棋书画,这画是我亲手所绘,送给她做生辰礼物吧。”
“我替小妹谢过天君了。”
“无妨,重拾旧业罢了。”
天君在成仙前,也曾是书画技艺了得的皇室子弟,而他兰叶池不过是荷池里的荷叶一支,集了山中灵气,才修炼成精,后来因在天君被困于山中时,救了他一命,从此入了天君府邸,成为他的护卫。
他向来都是低贱的。
好在,他很知足,他陪兰倾枝又过了一个生辰。
他将花了百年时间才制好的古琴交到了小荷仙手上,小荷仙被哄得很开心,许愿时,她说,希望身边的人可以常伴朝夕,喜乐无忧。或许小荷仙永远不会知道那把古琴混入了他的骨和血,以及……他的半个神魄。
在听说兰叶池受困于人间时,兰倾枝说什么也不相信。别说普通精怪,就是千年老妖都不能奈他何,他怎么可能会出事。
他会的。
因为他只有四分之一的神魄了。
竹林里,暗伏的妖魔朝他身上刺了一刀又一刀,淬了毒的刀剑上缠了剿魄丝,搅烂了他本就残缺的神魄。他战到力竭,灵气溃散。
兰倾枝赶来时,天上突然下起了好大的雪。明明是夏末秋初的时节,暴雪却不由分说地落入红尘。
她抱着那把古琴,横扫妖魔万千,痛哭着扑到他的身上。那是她人生中最崩溃绝望的时候,可惜兰叶池已经五感尽失,听不见,看不见,否则,他该有多心疼。
雪和血浸在一起,凄惨不堪。
她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混着鲜血流下。她跪在雪地里,替他擦去脸颊的脏污。
“这是第二次了兰叶池,你不可以这样。”怀中人在消散,兰倾枝耗去大半灵力去聚集他的躯体,不让他彻底离开,“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神魄藏于何处,不要走,兰叶池,不要走。”
兰叶池好似听到了她的声音,像是回光返照一般,透明的身躯突然恢复了,他哑着嗓子开口,“倾枝,不必挂念我。”
然后,他费尽全力,握住了兰倾枝的手腕,凑在唇边,轻柔一吻。
“兰叶……啊!”
他咬破了她的手腕,将自己所剩无几的灵血全部灌注其中。
“兰叶池!!!”
怀中虚空一片。
她爱慕的郎君,散于漫天大雪中,轻过尘埃。
人间不会知道有一位神仙,为守一方和平,死在了这片清幽的竹林中。九云台不会知道,昔日风雅无双的仙官,死相是如何凄惨。
兰倾枝会记得,手腕处永远不会消失的花形疤痕也会记得,这一天,她有多痛。
***
孤仙禾的脸上已经淌满了泪,她有些难以承受地睁开眼,却看见沈习燃已经醒了过来,她望进他近在咫尺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