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树挺拔又落寞，像极了曾经的兰叶池。
风过，桂花纷纷落下，在云雾缭绕中，显得有些凄美。
不知怎的，兰倾枝眼睛有些发酸，她微微垂下头，“不用了，云姑，我们走吧。”
云姑看了看宫门，又看了看转身离去的女子，无奈地摇摇头。
然而就这一门之隔的另一边，鱼久负手立在门口，听着外面渐渐隐去的动静，一滴眼泪无声落下。
他身上的衣衫，已经被血染透了。
“倾枝，下次，我会干净地来见你。”
***
这是兰倾枝第一次见到人间繁闹的夜市。
熙熙攘攘的人群，锣鼓齐喧的戏台，静静流淌的河水，以及那河中一盏盏承载着心愿的花灯，兰倾枝望着这一切，忽觉心中涌出一股柔暖的情意。
“好热闹啊。”云姑感叹道，“九云台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或许人间最不缺便是热闹。”兰倾枝说。
“也对。凡人很厉害的一点，就是懂得享乐，哪怕是苦中作乐。神仙就不会，说起来，神仙竟是比凡人更麻木。”
“毕竟寿数有限，当命数无尽头，谁都会麻木。”兰倾枝顿了顿，接着说，“无尽头，便无盼头。”
云姑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拉过她的手腕，“走，倾枝，我们也去放花灯。”
她们停在一个卖灯的小摊前，老伯一手提着一盏花灯，热情地向她们介绍，“二位姑娘，我家这花灯是最灵的，许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呐！”
虽然知道这话不可能真，但云姑还是啼笑皆非地顺着问了句，“当真什么愿望都可以？”
“那是自然。”老伯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除了不能让已故之人活过来之外。”
兰倾枝被这话击得心口一疼，但疼痛很快就又被化去了，她现在已经很难感受到悲伤了。
“来两盏吧，这都是荷花样式的？”云姑问道。
“向来只有这一种样式。”
“为什么是荷花呢？”云姑顺口一问。
“说起来，这背后还有个感人的故事呢。”老伯也来了兴致，“据说啊，这放花灯的习俗乃是一位神仙传下来的。”
云姑：“神仙？”
老伯捋了捋须子，颇有种说书先生的范儿：“还是一位俊朗非凡的仙官大人。”
兰倾枝的眼神落在荷花灯上，许久没有离开。
老伯清清嗓子，接着说，“相传啊，百年前，这月灯节不叫月灯节，叫明月节，有一位仙官大人常常下凡来帮助人间清除妖魔，人间因此有了很长时间的太平年岁，于是，人们就想纪念这位仙官，但仙官不让人们替他修建庙宇，见人们执意要感谢他，他便在一年的明月节，制了盏花灯放到河里，告诉人们，往后每年都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向上天祈福，他会看到，亦会听到。所以后来明月节便改叫了月灯节，至于这花灯为何是荷花样式？因为人们都是模仿那仙官最初做的那一盏灯，代代传下来的。不过，这故事传到现在，已经有了诸多版本，也有人说，这灯之所以是荷花形的，是因为那仙官爱慕一位小荷仙。”
兰倾枝蓦然抬头。
老伯被她的目光震住了会儿，“姑娘这是怎么了？”
云姑压住心中的疑虑，替她解释道：“无事，老伯，多谢你的相告，这是个很浪漫的故事。”
“不客气啊姑娘，这灯你们提好，旁边的小桌有纸笔，可以题写心愿，二位请便。”
云姑屈膝蹲了下来，提笔扼袖，抬眼看向兰倾枝，“倾枝，要我帮你写吗？”
兰倾枝摇摇头，望着手里的花灯出神，“我自己来吧。”
“好。”
两人将写好的红笺放进花灯外层，烛光在中间跳动着，晃得人眼睛酸酸疼疼。她们在拥挤的人潮中仔细护着怀里的灯，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缝隙。
兰倾枝蹲在河岸上，一手托着花灯的底部，一手护着灯身，送进水里，目送着它随着水波缓缓飘走。
世人并不知道自己口中传出来的那些经过几度编撰的浪漫故事有几分真假，但兰倾枝知道她心中日日夜夜漫出的思念快要如这河水般淹没她的神智。
“倾枝。”云姑看着她被灯火照耀的侧脸，温暖，明净，但又无比的忧伤，“你可知我写了什么心愿？”
兰倾枝回望她，笑了笑，“云姑定是希望天上人间，苦难不至，福乐永存。”
“还是你了解我。”云姑也回之一笑，“只不过还差两句。”
“是？”
“相思有解，大雁得归。”
人群似乎不那么挤了，她们退出河岸，走上一座长桥。
然后，在这长桥上，兰倾枝取出纳入袖中的古琴，对着奔流的河水，席地而坐。云姑在旁边守着她，替她挡了聚过来的人们。
明月升至高处，和灯火辉映着，照耀着近处的长街万象，古桥流水，也照耀着千里外的边关大漠，黄土尘沙。它是黑夜长亮的光，照进家人对坐的窗台，也照进相思离人心。月光千古冷清，却温和容纳世间最淡也最浓的愁，最轻也最重的诺。
兰倾枝的手指抚动琴弦，奏出一首世人从未听过曲子，这曲子的旋律明明温柔缓慢，但却又直白地撞进他们心里，搅出一股无边的哀愁来，莫名让人难过得很。
他们从这曲子的前半段听出了两个字：遗憾。
然而又在后半段听出了“祈盼”。
广袤天地间，难全之事何其多，但支撑人活下去的，并非那数不清的遗憾，而是对来日的祈盼。
云姑沉默地听着琴声，望向天际，她知道兰倾枝在用琴声诉说心声，兰倾枝在红笺上写的心愿是什么呢？她似乎能猜到。
她一定希望来年，那位仙官能提着一壶芳香的桂花酒走到她身边，身披月光，眼里含笑地对她说，“倾枝，可要一同赏月？”
可云姑猜错了。
兰倾枝的红笺上，空无一字，只画了一支荷叶。
荷叶伴花灯。
心事无人知。
她无需等月光。
无论千年万里，神佛相阻，无论阴阳两隔，山水难逢。她自当劈斩雾瘴，迎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