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姑又惊又喜地把目光投向了那把不远处的古琴,兰叶池的声音再次响起了。
“云姑,她听不见的。”
什么……
云姑没有出声。
“云姑,你怎么了?这琴有何不对么?我是准备弹些曲子让阿礼安息的。”兰倾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没什么,就是许久没见唱九霄了。”
“那你要留下来听我弹琴吗?”
“如此甚好。”云姑试探性地问道,“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
“什么?”兰倾枝更疑惑了。
“算了,没事。”云姑有些泄气,“你这些年,都是一个人在这山中度过的吗?”
兰倾枝把古琴放在膝上,“嗯,这里很适合清修。”
“那唱九霄的琴灵,可还在?”
“尚未苏醒。”
也就是说,这般漫长的岁月里,她连个闲聊的伴儿都没有,兰叶池可以听到她的声音,但她却听不到兰叶池的声音。
云姑在她身旁坐下来,“想不到九云台没了,我却还能听你弹曲子。”
“我也想不到,你的孩子都那么大了。”
云姑笑了笑,“我也老了。”
“你不老。”
兰倾枝轻轻拨动琴弦,云姑听出来这是兰叶池谱的安魂曲。
“阿礼,路上好走,下辈子,投个富贵胎吧。”伴着琴音,云姑低声祈祷着。
晨光洒落在这片荒无人烟的树林里,照在那无字木牌上,兰倾枝垂眸看着在指尖颤动的琴弦,感受着心中那慢慢被抽走的悲伤。
两人在阿礼的墓前呆了许久,直到云姑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兰倾枝才带着她往山下走去。
兰倾枝是神仙之躯,自有不怕挨饿,事实上,她在山中的日子,三餐都极其简单,应付自己是足够了,但云姑现在是凡人,她可没办法在她面前把自己做的吃食拿出手来。
太久没有和尘世接触,兰倾枝走在街巷中,竟然有一丝无措。再一细想,她发现自己兜里分钱没有。
寒碜。过于寒碜。
但兰倾枝什么也没有表露出来,她稍稍落后云姑半步,在自己身上寻找可以典当的东西。
“倾枝,就这家吧。”云姑在一家茶楼前停下来。
“好。”
兰倾枝打量着店里古雅的装潢,估摸着要花的银两。然而,当他们在雅阁落座时,掌柜忽然进来了,还带了名乐妓。
“沈夫人,在下有失远迎。”
“秦掌柜不必多礼。”云姑看了眼掌柜身旁行完礼的乐妓,“我和友人今日来只是填填肚子,就不劳烦掌柜另做安排了。”
“是。”
等到屋子里只剩她们二人,云姑才解释道:“这家茶楼和我夫君有些渊源,总之,我们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用给钱。”
兰倾枝听完一愣,“还能这样。”
“先不说这个,倾枝,既然我们这次有缘重逢,你能不能别回山上去了,留下来和我一起,彼此做个伴可好?”云姑怕她误会,忙又加了几句,“我夫君时常不在府里,风栖也大了,到了要娶妻的年纪,我一个人……有时候也不知怎么消磨时间。”
怎么越解释越奇怪了。
云姑有些懊恼。
“云姑,多谢。”兰倾枝笑笑,“可是我已经习惯山里的生活了,你若不介意,我可以偶尔过来找你,但是,我不打算在这些地方长居。”
“山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不会孤单吗?”
“习惯了。”
“你和兰叶池的习惯,还真是如出一辙。”
很久没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兰倾枝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给揪住,很快又松开。
云姑察觉到自己言语的不妥,忙道:“对不起倾枝。”
“没事,我不介意。”
时间确实会让人对以前难以忘怀的事感到麻木,只是有些画面过于惨烈,总是会以梦境的形式,让兰倾枝困于其中,无法解脱。
这一顿饭,兰倾枝吃得很少,云姑想起在九云台时,兰倾枝其实很爱吃,那会儿,她总是会在云姑面前夸赞兰叶池的手艺。
自从兰叶池不在了,她大概就没再用心去品尝过美食了。
云姑放下碗筷,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反倒是兰倾枝先开口了,“你那位夫君,对你好吗?”
“对我很好,只是对子女,过于严苛了些。”
兰倾枝点了点头,“今日在山洞前,他的言行,让我以为他会欺负你。”
云姑莞尔:“我是不会让人欺负的。”
“那你喜欢他么?”
云姑微怔,没有立刻作答。
兰倾枝也不急,一边望着天上层层叠叠的白云,一边静候她的答案。
“说不上喜不喜欢,但……挺舍不得的,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没有考虑过把枕边人换成其他男子的可能性。”云姑说。
“我昨日,和阿礼意识共鸣了。”
“倾枝你……”
“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那般浓烈的爱意。”兰倾枝托着下巴,眉头微微拧住,似是在回想,“其实我有法子能让他活下来,但我从他的意识里探不到半分活着的意愿。或许对他来说,死亡才是解脱。”
云姑叹了口气。
“所以对兰叶池来说,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死了,便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