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同样的冬天,同样的新年将至。
沈芸收到了来自太兴岭的两封书信,一封来自孔乔琛,一封来自兰倾枝。
他们和往常一样报了平安,只是孔乔琛的信里不再提及一个人的情况——那便是忘叁。沈芸读完信后,披衣出门,她不知多少次去到那面墙前面,抹去上面的雪,刻上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
上次是罗亨叔,再上次是小莫子,这次是忘叁。
在雪天流泪是很冷的,风一吹,皮肤像针刺一样的痛。
每失去一位部下,孔乔琛总会在信的末尾附上一句“对不住”,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都觉得是自己的错。沈芸很难过,但她知道,孔乔琛的心里才是最苦的,只是这种苦,在混沌天地间,在战火纷飞时,显得过于渺小罢了。
太兴岭,孔家军驻扎地。
孔乔琛忍着痛让军医缝合他右臂的伤口,麻药不够用,他都让给了部下。过了会儿,有人端着盆热水推门进来。
“我没事了,去看看其他人吧。”他顺口说道。
“你倒是挺能忍。”兰倾枝把盆放在他的床榻边,“要不是小芸拜托了我,我才懒得在你跟前受气。”
“……我不用照顾,嘶。”孔乔琛用一只胳膊撑坐起来,“我自己清洗,你出去吧。”
“孔乔琛,我过来告诉你一声,现在军队的物资极度紧缺,最多只能挺到除夕。”
“知道了。”
“不要硬抗。”
“我比你清楚。”孔乔琛说,“我有我的考虑。”
“沈芸还在等你回家。”
“这里有谁不想回家?”孔乔琛胸口闷痛至极,“只是我们若回家了,百姓便回不了家了。”
兰倾枝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军旅生涯让他的面容越发硬朗。
“家,国,难两全。”孔乔琛说,“她会懂我的。”
“还有,晗姐让我转告你,不要太顾及红十字会过来的人,我们过来,早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你就把我们当前线战士一样看待就行。”
“没了军医,会很不妙的。”
“我们的意思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不要以牺牲战士为代价来保我们周全。”
“但你们愿意用自己的命换战士的,是么。”
“是。”
“真不愧是薛晗带出来的人,跟她一样不要命。”
“好好休息,你不能倒下。”
这天夜里,兰倾枝迟迟没有睡着,薛晗和她住一间屋子,听着她翻身的动静,便开口问道,“有心事?”
“晗姐也没睡?”
“明明很累,但就是放松不下来,不知为何。”
“我也一样。”
于是,兰倾枝起床点了盏油灯,借着那一抹光源,两人侧躺着对视。
“我很好奇你怎么到哪都要带着那把琴。”薛晗问道。
“习惯了,有它在,我才有安全感。”
薛晗轻轻一笑,“所以你看,这年头,安全感总是没办法来源于自身。”
“晗姐的安全感来源于何处?”
“天堂吧。”薛晗说完,便翻过身平躺着,“那儿有我挂念的人。”
经过一年多的相处,兰倾枝发现薛晗并不介意谈论过往,之前她甚至还主动提起过世的爱人,于是,兰倾枝便顺着她的话说道,“晗姐挂念的人,一定也在挂念着你,无论身在何方。”
“我倒不希望她挂念着我。”薛晗说,“我和她的记忆,都太苦了。只能说,生不逢时吧。”
“这样的时代,没有不苦的爱恋。”
“的确如此。倒是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爱情滋味没尝多少就要面临悲欢离合。”
“尝过,便也足够了。”
[兰叶池:倾枝,外面情况好像不太妙。]
兰倾枝自然听不到那藏在古琴深处的声音,她瞥了眼跳跃的灯火,看着薛晗的侧脸问道:“晗姐,如果没有战争,你现在会干什么?”
“没有战争啊……”薛晗认真想了起来,“或许会和思思一起办个福利院吧,这年头的流浪儿童还蛮多的。”
“思思?”兰倾枝被这名字晃了下神,“像个女孩儿名字。”
薛晗愣了一下,“抱歉我忘了告诉你,我爱人就是个女孩儿。”
这下,兰倾枝反应过来薛晗所说的“苦”了,或许那种“苦”里面,不止有离别……
兰叶池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可他此刻不管怎么叫兰倾枝,对方都察觉不到。焦头烂额之际,他只能动用唱九霄封存起来的部分琴灵。在没有灵气和九云台存在的时候,琴灵的自封是一种自我保护。他此刻不过是一颗小小的神魄,要催动琴灵,得花好一阵功夫。等到唱九霄终于有了点反应时,外面已经拉响了警报。
有人闯进兰倾枝她们的屋子,焦急喊道:“拿上外套,快走!”
在战地呆久了,大家的灵敏度和行动力不在话下,几秒钟的功夫,兰倾枝和薛晗已经随着红十字小分队撤离了。
林子里积雪很厚,月黑风高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用手电摸索着前进。走了没一会儿,兰倾枝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交战声。他们没办法停下,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往林子深处躲。
孔乔琛研究过鬼团的战略,知道他们喜欢偷袭,所以即使在夜里,战地也有不少战士不眠不休地守着。
“别担心。”兰倾枝听到了薛晗的声音,“哪次夜袭不是小孔反败为胜的。”
整个战地能把孔乔琛叫做小孔的人只有薛晗一个。
“嗯,会化险为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