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一笑。
青萝双臂撑在棋盘上,身子微微前倾,笑望着他:
“我以前跟着人四处奔波时,也路过一些道观,那里边的老大,都是三十岁往上的道长,从未见过你这般年轻的,不过二十岁,就能当上一观之主,真是少见。”
他没有正面回应,学着她的样子,也撑在棋盘上,与她对视:
“听说这六局之首,多是三十岁往上的女官担任,而你才十五六岁就能升任尚寝,真是少见中的少见。”
“我只是运气好而已,再说了,是从五品暂领,不算正式的。”
她心里明白,是因为绿竹不愿出面,这尚寝的位子才给了她。
“看来我这脑子的确不大好使。”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明明得道高人就在眼前,却以为你是吹牛皮。”
“我这眼神也确实有点瞎。”他的身子又往后靠了回去,“明明是深得圣心的老江湖,却以为是稚嫩天真的小白兔。”
她怔了一下,觉得他话里有话,正品着时,一名小道士过来,向周辰安躬身行礼:
“知院,万岁那边来人了,请您去万安宫一趟。”
“好。”他优雅起身,从小道士手中接过拂尘,“让人一会儿把这残棋收了。”
“是。”小道士应。
黑白棋子稀稀落落乱成一片,青萝微微惋惜:
“可惜来了一阵狂风,不然这一局,也该分出胜负了。”
“无妨。”
他微微一笑,眉眼霁明,淡若清风:
“世事如棋,步步成局,万物皆可为子。在紫禁城这座棋盘中,你我对弈的契机,俯首皆是。”
言罢,他轻袍缓带迈步下阶,于穿花小径中飘然远去。
青萝望着他的背影,琢磨着他的话,忽地心头一动:
“周贵妃、周辰安……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
万安宫。
青萝和灵香赶到时,火势已弱了许多,不断有禁卫军提桶出来,从长街两侧的铜缸里舀水,然后进去扑火,渐渐地,火光灭了,只剩浓烟滚滚,飘荡四散。
负责救火的禁卫军有序撤出,直殿监负责洒扫的内侍成队进入,处理现场。
一些好奇的宫人围在附近,张望着里面的情况,其中就有宸妃手下的宫女,大家伙小声议论着:
“这周贵妃本来是想和沂王多联络一下感情,就把他接过来住,谁知道才住了没两天,就着了火。”
“唉,听说有大臣上折,说沂王乃不祥之人,万岁当年之所以瓦剌被俘,就是被他克的,现今这火——”
“看来是克父又克母呀。”
青萝听在耳中,心里嘀咕:
怪了怪了,原来这火是冲沂王来的,那周辰安若是周贵妃的人,他既早已料到,该让人提前预防才对呀,怎就任由这火着起来呢?
难道他是淑妃的人?
可他又发誓这火绝非是他安排。
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又是为谁做事?
正思索着,朱祁镇乘着龙撵而来,众宫人纷纷避让行礼。
随行的内侍里有艾望远,路过青萝身边时,与她对了个眼神。
这边厢落了轿,那边厢淑妃和宸妃也坐着轿撵赶了过来,两人一齐朝他拜去。
淑妃一脸自责:“万岁恕罪,妾带人放灯本为祈福,谁知竟刮来一阵狂风,没来由的就着了火,还偏偏着的是万安宫,唉,妾真是惶恐不安。”
宸妃道:“万岁明鉴,淑妃姐姐并非有心,天降大火,如何能料?还望万岁宽恕则个。”
“起来吧。”朱祁镇轻轻按了下手,“朕知道,你本出于好意,再说这风又不是你刮来的,如何能怪到你头上?”
“谢万岁。”
淑妃松了口气,与宸妃一同起身。
宸妃又面现关切:“听说沂王在此居住,真武大帝保佑,人可千万要好好的。”
帝王的眼中划过一丝不悦,一言不发,抬步向里走去,淑妃宸妃连忙跟上。
热滚滚的空气袭面而来,庆云斋前的放鸽台沦为一堆焦木,黑乎乎一片,冒出一缕缕残留的白烟,飘荡开来。
缭绕的烟雾中,周辰安负手而立,一袭飘逸道袍在烟雾中微微摆动,宛如谪仙下凡。瞧见朱祁镇过来,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万岁。”
朱祁镇冲他点点头,又瞅了眼那边的朱见深,他立在周贵妃身侧,却紧紧抓住贞儿衣襟,只怯生生的望着他,也不敢开口。
宸妃快步到了朱见深身前,拉着他左看右看,细细瞧了个遍,才算如释重负。
“万幸,万幸,总算没伤着。”
朱祁镇叹了口气,转头去问周辰安:
“白日里你说卦象显示,宫里今晚会出现祥瑞,怎地祥瑞未出,反倒起了火呢?”
“万岁,这是无妄之灾,您要严惩纵火之人啊。”周贵妃说着,狠狠瞪了一眼那边的淑妃。
淑妃连忙缩到皇帝身后,他面现不耐:
“淑妃也是为了祈福,再说了,这风又不是她刮来的,如何就变成她纵的?”
“是呀。”宸妃连忙打圆场,“要怪也该怪那阵风,淑妃姐姐也好,贵妃娘娘也罢,都是被那阵风给拖累了。”
帝王又望向那一地狼藉,话里有话:
“说来也怪,怎么别的宫不落,偏偏落这里,怕不是什么凶兆吧?”
“万岁多虑。”周辰安不慌不忙,微微笑道:“此乃瑞火,非是凶兆,正是卦象显示的祥瑞。”
“哦,何以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