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他情绪低落到极点,心坎上的痛苦盖过了□□上的疼痛,一时之间竟未察觉,直到徐云中出声提醒,那颈椎上的酸痛感方后知后觉的涌来。
“嗯。”
他点点头,直起了身子。
还是旧人好呀,旧人了解他,懂得如何关心他。
新人再吸引,终究没有经过时光的淬炼,失于默契与温情。
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那盆金银花上。
好好的玉簪,说舍就舍。
若是旧人,哪里能如此决绝?
徐云中注意到他的眼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了花枝底下的玉簪。微一思量,他步至花盆前,伸手拣出里面的玉簪,双手呈至朱祁镇面前:
“万岁既心有不舍,就别丢了它。”
帝王怔怔接过那支今晨自己亲手挑选的玉簪,往她鬓间插簪时指尖碰到秀发,那丝滑的触感犹在,人却已不在。
再细细凝望那玉簪,莹润通透的簪体上已摔出轻微的裂痕。
徐云中缓步绕到他身后,为他轻轻捏起颈椎。
“云中。”他唤。
“奴婢在。”
“如果换你,你会怎么办?”他问。
捏在后颈的手轻轻停下,徐云中静了片刻,道:
“回万岁,这个问题,奴婢没法回答。”
“为何?”他疑惑地侧过脸。
“因为奴婢不是万岁,情感自也不同。”
“哦?”
“王公公陪您长大,您待他的感情自然不一般,对于身边的人,也会希望像您一样敬重他。可奴婢和贤妃娘娘一样,都是紫荆关人士,亲人俱亡,因此若换了奴婢,奴婢是绝不会要求身边的人向他敬香的。”
他怔了片刻:“这么说来,你也是不会敬的了?”
徐云中淡淡答道:“万岁是主,云中是奴,主要奴敬,奴婢自然会敬,只是心里定是不愿的。”
他苦笑一下:“你倒也是个胆大的。”
“奴婢不愿欺瞒万岁,万岁既问,奴婢便要如实回答。若万岁心里介意,奴婢再回直殿监就是。”
“罢了。”他摆摆手,“朕这会儿乱得很,还是回宫吧。”
一连半个月,朱祁镇都没有再踏足长乐宫,更不曾召见过绿竹。
后知后觉的妃嫔们终于察觉出不对,私下里变着法打听,奈何那日随行去智化寺的人慑于帝王威胁,半个字也不敢透露,妃嫔们只能自己猜测,究竟是何缘故。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周贵妃。
“万岁平日里恨不得把叶绿竹绑在裤腰带上,得了空便黏到她身边,这次竟然能忍住半个月不见,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想了好一会儿,抛出自己的猜测:
“不会是她偷男人,被抓了个现形吧。”
亲弟弟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她要是偷男人,还能毫发未伤的回到长乐宫?封号未撤,位分不降,万岁就算再好性,也忍不到这份上吧。”
“这倒是。”周贵妃点点头,奇道:“那能是什么缘故呢?”
“管它什么缘故,万岁既不想让人知道,就别乱打听,免得犯了他的忌讳。”
“行,不打听就不打听。”周贵妃又幸灾乐祸道:“哼,她叶绿竹上回甩我一个倒钩刺,让宸妃分了我的权,这仇我到现在还记着呢,趁着她失势,这场子我得找回来。”
周辰安立马道:“形势未明,你别妄动。”
“还不动?你上次说一步不动,现在是步步不动,那我闲着干啥?我这黑子儿不是白当了?”周贵妃面有不悦。
“你要是想不开,门口有井,自己跳去吧,倒也省的别人麻烦。”
“嘿,我是想不开,现在万岁拿我这个贵妃当摆设,有什么事儿,连问都不问我,直接去找宸妃。再这么下去,我这掌管六宫的权利,早晚被架空!都怪那个元青萝,传什么谣不好,偏偏拿身世说事。眼瞅着万岁对太后生了嫌隙,还连累到了咱们!气死我了!”
“你安稳着点儿吧!”周辰安一如既往的淡定,“万岁对太后生了嫌隙,太后只会比你更头疼!这个时候咱们不管是撇开关系,还是在万岁那儿替她当说客,都不合适。不如作壁上观,等太后自己去解决,横竖太子之位已经到手,轻易废不了,只要你稳住别出大错,万岁心里就算再疏远,他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那就这么干等着?”周贵妃有些不甘。
周辰安悠悠道:“要不然你去万岁跟前儿撒泼打滚儿,抓他个满脸花?”
“敢情在你心里,我就会这些是吧?”
“不然呢?”
周贵妃想来想去,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
绿竹失宠,满宫上下多是看热闹的,只有青萝生出了别的心思:
跌入低谷,绿竹会不会改变先前的想法呢?
如果这个时候,她及时出现到她面前,贴心安慰,那么她二人,是不是会重归于好?
她怀揣着一丝侥幸,漫步到长乐宫附近,扒拉着墙角,远远望着宫门口,期许能碰到绿竹出来,说上几句话。
从下午等到傍晚,她终于等来了绿竹的身影。
只是那抹熟悉的身影旁,还有另一个人:宸妃。
她们说着话,就像多年的老友。
绿竹不经意间看向这边,瞧见青萝,却视若无物,只对宸妃拜了一拜,便转身回去。
宸妃也瞅见了她,脸上露出一丝说不清的笑容。
是呵,她现在是皇帝的女人,自然是要跟妃嫔们交朋友。自己是个小小女官,以前的交情还算得了什么?
青萝的泪珠默不作声的流了下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小叫花子,心里头穷惯了,但凡有个人来对自己好,就忍不住贪恋那点温情。
哪怕对方早已决绝离开,不再理会自己,她却还驻留在原地,难以割舍。
她宛如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任由泪水肆虐,失魂落魄的往回走去。
途径月华门时,恰逢守值的侍卫换班,其中一名叫住了她:
“元尚寝。”
她闻声回头,对面的侍卫有一点点眼熟。
他快步到她面前,低声道:
“高春风托我给你捎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