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衣服都有线头了,就别穿了,虽说咱大明朝谨遵祖训,不宜奢张浪费,但也不必如此节俭。”
“是。”
青萝轻声应下,眉目间却流露出一丝落寞。
那边的宫女趁机插话:“万岁有所不知,并非我们娘娘节俭,实在是新衣未到,只能穿旧衣。”
帝王不悦:“尚服局怎么做事的?这入夏都有一阵了,新衣竟还未送。”
宫女再接再厉:“何止尚服局,尚食局也尽送些冷菜冷汤,肉腥子都不见几个。多亏您昨儿个过来,我们娘娘才跟着吃了顿好饭。”
帝王的脸沉了下来:“原以为宸妃是个稳重的,比周贵妃要强上许多,没想到竟这般放纵下人……也怪朕多日未来,才教她们看轻了你。”
青萝微笑:“不怪万岁,您便是多日未来,却从未短过妾什么,仍给妾留了一个安稳的落脚处。何况您是皇帝,整日里事务缠身,哪有空理会这些?见人下菜碟,原是人之常情,不只这宫里,宫外头也是这做派,妾从小到大见得多了,也早就习惯了。不过短点吃穿用度嘛,不值什么,好歹比着妾从前的日子,已经是天上地下了。”
“你呀,真容易满足。”
朱祁镇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向外唤道:
“云中。”
徐云中躬身进来:“奴婢在。”
“传朕的旨意,昭仪元氏,端庄淑睿,温婉和顺,晋为嫔位,赐号为和。”
此旨一出,后宫风向立变,除了尚寝局之外的各局,纷纷换了态度。
尚食局赶紧送来好菜好汤,尚服局很快奉上新衣,就连那个直殿监的洒扫宦官,也专程来向她磕头谢恩:
“多谢和嫔娘娘出面,否则奴婢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只能冤死在狱中了。娘娘的恩情,奴婢愿当牛做马来报答。”
青萝瞅了眼他脸上脖间被拷打的伤痕,也算解了气,轻声笑道:
“当牛做马就不必了,以后,我的宫门口勤打扫着些,别再让我宫里的人吃灰便是。”
那宦官的脸霎时红到脖子根,惭愧无比:
“是,奴婢谨记,以后再不会了。”
最后,是宸妃亲自登门拜访,面上关怀备至:
“那些下人,我已经都骂过了,妹妹若缺什么,尽管差人去和我说。我那儿有吉王,平日里忙于教导,难免有个疏忽,你可别往心里去。”
青萝心知定是朱祁镇说了她几句,为了稳住圣心,她才过来表现一番。当下也不戳破,只学她堆起和善的笑容:
“宸妃娘娘客气,当初钱皇后一事多亏您出手帮忙,这点小事,我哪会放在心上?”
“不枉咱们都是跟皇后娘娘亲近的人,这情分,就是稳当。”
宸妃笑着接茬,装模作样的瞟了眼长寿宫的方向,摇摇头道:
“这琉球来的就不一样,总喜欢往周贵妃跟前凑不说,还总害得你——”
讲到这里,她似是发觉自己失言,连忙掩口,咳了两声道:
“不说了不说了,你重获圣宠,定会遭人嫉恨,以后万事小心呀。”
“多谢娘娘提点。”
各自为战的局面,就是这般,既要互相提防,还要偶尔联盟,彼此之间保持一种微妙而纤弱的平衡。
送走宸妃,青萝揣起那个红漆戗金云龙纹匣,独自一人去了钦安殿,来到了浮碧亭外,站在了上次埋摩睺罗的地方。
然后蹲下身来,打开那个匣子,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了里面的马吊牌。
火光亮起,一点点蔓延,最终将精美的匣子也吞噬其中,化为满地灰烬。
一如她破碎熄灭的心。
摩睺罗埋葬了她的天真,马吊牌烧毁了她的节操。
她悲哀的发现,以前的小青萝,再也回不来了。
“元青萝,这你都受得了?”
听到这个声音,她抬起头来,果见周辰安斜靠着对面的亭柱。
他微微皱着眉心,望向她的目光不可思议:
“你怎么会——”
青萝腾地站起身来,打断他的话:
“我怎么会明知他对我一点真心都没有,明知自己不过是个工具是个玩物,却还是选择逢迎他讨好他,甚至放下做人的尊严,甘愿沦为工具玩物,只为换取那点可怜的君恩。卑贱至此,我怎会受得住,是吗?”
周辰安被她说中,一时之间不知该接什么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我告诉你,我受得住!再卑贱我也受得住!哪怕让我跌在泥泞里,满身脏污,我也受得住!只要能活,什么尊严,什么贞操,什么底线,我都可以不在意!”
她说的咬牙切齿,那双清灵的眸子仿佛焚起烈火,以燎原之势熊熊燃烧,任你泼最多的冷水,都熄灭不了。
他目光震动,心底似乎被那燎原烈火吞噬掉一块,防线猝不及防地裂了一条缝。
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出了钦安殿,正好碰到尚明心过来,两人迎头打个照面,皆是一愣。
青萝心潮起伏,五味杂陈,淡淡道:
“忘了和你说,我入宫前,就是靠拼手段讨饭吃的。”
“嗯。”尚明心勾了下唇角,“我低估你了。”
“所以——既然注定要当蛐蛐,困在这宫里斗,那我一定要做活下去的那一个。”
尚明心哼地一笑:“真巧,我也是。”
青萝轻挑眉梢:“想活没问题,但以后再从我手里抢食,就别怪我掀翻你的锅。”
话毕,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回至长阳宫,她让人告了病,今晚免于侍寝。
毕竟昨儿个是为了给尚明心个教训,并不是她的易孕期,因此她懒得伺候朱祁镇。
许是违心的事做的太多,她只觉得乏,从身到心的乏,躺到床上,很快便睡意沉沉,进入梦乡。
梦中,她见到了朱祁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