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
她毫不犹豫地回,一把接过汤碗,小心地往鸟儿嘴里灌。
约莫灌得差不多了,她放下汤碗,又开始用体温焐它,一面焐,一面哈气。
终于,掌心里的小东西有了动静,微微扑腾着翅膀站了起来,周辰安连忙端着汤碗送到它唇边。
鸟儿俯头啄去,吃饱喝足之后,扑扇着翅膀,乘着皎洁的月色,在他二人的目送中,自由地飞出红墙。
她激动的哭了出来,泪眼看向他:
“它活过来了,还飞走了。”
“嗯,元青萝,你也会的。”
他一点点湿了眼眶,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帘一滴滴落了下来。
青萝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不禁问道:
“你怎地哭了?”
“原来我这么多年,一直在逃避。”
“逃避?”
“如果我当时没有自作聪明,答应解除婚约,如果我当时再坚持坚持,想想办法,她就不会嫁给别人,最后郁郁而死。”
泪水簌簌而落,浸湿了整个脸庞,他自嘲地笑:
“什么一心向道,什么各人有各人的命,都是我给自己找的借口,不敢去面对当初的过错罢了。”
“不是你的错。”
青萝不假思索地摇摇头,一脸认真道:
“你那会儿不过十四岁,一个十四岁的小少年,家里陡生变故,怎能苛求事事完善呢?能做成你那样,已经很难得了。”
望着她真挚而温暖的目光,他百感交集地笑了一下:
“元青萝,谢谢你。”
她展颜,唇角漾起月牙般的好看弧度。
他回之一笑,抬眸瞅了眼天色,俯身拿起那叠她抄好的经文,交与她手中。
“时辰到了,去大殿为万岁祈福吧。”
她瞬间懂了他的布局,连忙接过:
“多谢!”
快步来至大殿,将经文平整地放于贡案上,然后跪倒在蒲团,嘴里念念有词:
“真武大帝在上,保佑万岁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身体强健,多福多寿,远离一切病痛苦厄。”
念了一会儿,果然听得殿外脚步声近,青萝心下一喜,念得愈发起劲了。
“青萝?”
帝王讶异的声音不出意料的传来。
“万岁?”
青萝假作意外的模样,回过头来,待看清眼前的人,就变作真的意外了。
帝王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尚明心。
她搀着帝王的手臂,笑眼弯弯,却在看到青萝的那一刻,脸色微僵,似是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
“和妃娘娘。”
青萝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向皇帝福了一福,轻声问道:
“万岁,你们怎么过来了?”
朱祁镇睨了下尚明心,笑道:
“这个丫头的宫里差点走水,吓了个半死,定要拉着朕来拜拜真武大帝,才能睡个安稳觉。”
青萝惊讶不已。
她猜到周辰安会把皇帝引来,但绝想不到,他竟能说得动尚明心搭桥。
再仔细一想,实乃高招。
如果直接引皇帝,那他来了,见到自己,难免会猜想是不是有意为之。
尚明心则不同,两人之间素有嫌隙,皇帝心知肚明,只有她主动拉他过来,他才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深信这是碰巧。
“你呢?”皇帝扬扬下巴,“大晚上的,在这儿拜你的月人姐姐?”
“呃......”
青萝正组织着语言,周辰安拾阶而上,接过话头:
“和妃娘娘担忧万岁身体,便效仿当年钱皇后之举,找我抄写经文,好为万岁祈福。”
到了近前,他向皇帝二人作揖:
“万岁,明嫔娘娘。”
朱祁镇嗯了一声,步至案前,拿起上面那沓经文瞧去。
青萝笔墨平平,写出来的字带着她独有的稚拙,一般人轻易仿不来,可以一眼认出。
一张一张揭开,竟无一个字是代写,皆为她所书。
帝王不禁再次被触动,那一个个字,像一阵阵鼓点敲在他的心上,一点点的将那层不可言说的坚壳敲碎,裂开缝隙,然后伺机侵入,动摇着他,融化着他。
咕噜——
青萝的肚子叫了一声。
帝王看向她,她揉揉肚子,一脸不好意思:
“让万岁见笑了。”
周辰安给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忙道:
“我家娘娘一心为万岁抄写经文,奴婢来给她送晚膳,她都顾不上吃。”
帝王微微湿了眼眶,放回经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有心了。”
青萝垂眸,蝶翼般的睫毛一颤一颤,晶莹的泪珠滚落而出:
“只要万岁痊愈,让妾做什么都愿意。”
帝王默然片刻,向尚明心道:
“拜完真武大帝,你早些回去休息。”
尚明心给出一个不甘又无奈的眼神:
“是。”
他牵起青萝的纤手,微笑道:
“陪我走走吧。”
两人携手缓步下阶,待他们身影隐在树丛后,周辰安方转过身来,朝尚明心郑重拱了拱手:
“多谢。”
尚明心敛起方才的小女孩模样,直视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是她呢?”
周辰安微微一怔,认真的想了一下,道:
“以前我总觉得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身陷沼泽,不如早点认命。你从琉球远道而来,主动踏进紫禁城这片泥潭里,我也认为,便是你折在这里,那也是你的归宿。可是现下,我希望你放下仇恨,好好的生活下去,把我姐姐的孩子给你养,对我而言,并非只是为了交易,更多的,是想给你一个活命的保障。”
她瞳孔一震,眸底情绪百感交集。
“你问我为什么是她,因为——是她,我才变成了这样。”
周辰安豁然一笑,冲她又拱了下手,转身离开,潇洒轻逸的道袍在夜风中滑过白玉石阶,一层一层往下而去,一步步消失于她的视线中。
*****
青萝怎么也没想到,朱祁镇竟带着她又回到了梅林。
婆娑的树影起舞,清幽的月光洒下,像极了初遇朱祁钰的那个夜晚。
角落的红墙里生了一大丛绿油油的翠萝,攀着墙壁蜿蜒而上,银辉笼罩之下,仿佛一片柔软的绿毯。
朱祁镇步至墙边,伸手拎起一截枝条,啪地折了下来,凝视着那碧绿的叶子:
“你的名字叫青萝,这里刚好也生了一丛青萝。”
青萝笑道:“妾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一来是刚出生时,被人在山坡底下捡到,那里刚好生了丛青萝。二来是青萝好养活,便是不小心折断了,再插进土里,或者放进水里,还是可以继续活。”
“哦~”
朱祁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地举起手中的青萝枝,问她:
“那你希望我是扔了它,让它干枯而死,还是让它继续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