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是你软磨硬泡把我们娘儿仨迁来日本的,现在都一年多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咱们自己家?你要是实在觉得你和工作比较亲那我们就离婚算了罢!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儿子女儿,以后就叫他们跟我姓得了,也不要你出抚养费……”妈妈尖利的训斥声从房里传来,传进了还没进门的觞臣的耳朵里。此时的觞臣还年幼,什么都不懂,更不懂什么叫作“离婚”,只是单纯地觉得妈妈从来没有这么凶过,发脾气大概是因为心情不好。
“那见过了像燕子这么可爱的动物心情就会好些吧!”小觞臣暗自思忖道。于是他又回到刚刚那窗前,搭起一个板凳,吃力地爬上窗棂,脚踩着窗台,手扶着窗沿踉踉跄跄地慢慢站起来,扬起脑袋伸直胳膊去够那个近在咫尺的燕子窝。其实那个燕子窝就在矮矮的窗檐下边,任谁都可以轻轻松松够得到。但是对于一个只有小孩就不一定了。
“呜啊——”
一阵剧烈的孩童的哭声划破长久的宁静。由于没有站稳,觞臣直接从一米多高的窗台上掉了下去,头朝地。殷红的鲜血不断地从左额的伤口渗出,他侧躺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哭得十分凄厉,还不断大喊着“妈妈!妈妈——”
正巧隔壁家的房东:夏江大妈提着一袋垃圾懒懒散散地从大门走了出来。夏江是个古道热肠的好阿姨,平时对他们一家就特别照顾,此时见到隔壁家的孩子磕破了脑袋躺在地上大哭顿觉心惊肉跳,“珊珊!珊珊!”她将手中的垃圾随手一抛,大喊着朝觞臣跑去,将他一把抱起,急忙地拿出卫生纸紧紧捂着他的伤口,嘴中还是不断地大喊:“珊珊!快出来!”觞臣妈妈一听到声音就鞋也不穿急忙跑了出来,“啊呀!”她见到儿子的惨象,伴随着胸腔里的撕心之痛忍不住惊叫。从夏江怀里接过孩子,赤着脚飞奔到马路边拦下了一辆计程车,向夏江借了一点钱之后就让司机开往医院。
妈妈永远是最疼儿子的。
计程车开了好一会儿,觞臣妈妈才发现自己是头也没梳,鞋也没穿,甚至连睡衣都没有换,扣子也没有完全扣好,黑色的抹胸有一部分露在外面,幸好是抱着儿子挡住了,不然叫人情何以堪?此时她已顾不得这些,儿子额角上的鲜血止不住的流,已经浸湿纸巾,她只好掀起自己的衣角重新将伤口捂好,“司机,麻烦开快些……”她哀求着。
“不要慌张,再一会就到了。”司机不仅着安慰她,还加快了车速。
到了医院,经过麻醉和伤势处理的觞臣在病房里沉沉地睡着了。经过这么折腾,妈妈早已是疲惫不堪,坐在床边安静的守候着他。她默默的看着睡着了的觞臣,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儿便泪盈于睫,不知所思。
回忆当年,风华正茂,觞臣妈妈二十几岁就嫁给了觞臣爸爸。他们的恋爱史实在曲折,又或者说这是那一辈人的无奈吧。楚珊的家庭在早些年里还算富裕美满。她的父母,也就是觞臣外公是中国当时比较先进的知识分子,但是在混乱的六七十年代里却成了“□□”或者“造反队”的打击目标,地位那是一落千丈。
而身为工人阶级,铸云家里的情况就好得多了,父母都是村干部,出了日常只是工作比较劳累,并无特别地政治威胁。那是南江还是农村,有几条生产大队,他们家是住在村子里的,当年知识分子进行劳动改造就在这里。楚珊父母在大队里生活是受到铸云父母的诸多照拂,于是两家结下了不解之缘。
铸云长楚珊两岁,两家你来我往几十年,他俩可以算是青梅竹马。铸云从小就聪明好学,颇得楚氏夫妇的欢心。楚珊那是也是懂事可爱,李氏夫妇也非常喜欢。两人自小学到大学,都是相同的学校,自出生到现在,一直相伴成长。八九十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曙光普照大地,拷在知识分子身上的枷锁渐渐解除,大多数人回到城市里,但是楚珊一家却留了下来,这一批留下来的人和当地青年工人一起为建设南江立下了不朽的功绩。十年易过,执念难消。此时的楚珊早就是十几岁的大姑娘了,乡邻口中的“毛丫头”长成了少年们心中的不世佳人。觞臣早就听爷爷奶娘说起过,说那时妈妈真的就是出水芙蓉,漂亮的不像话。铸云也早就是潇洒异常的翩翩少年,那时他和陈建辉一行人十分要好,他们也是南□□年中最早觉醒的一代。后来通过不断地学习,开拓了自己的视野,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得干一番大事,一定!
一九九三年八月的一天,月亮初升,夜幕逐渐降临,两人相约来到清澜江边,沙滩上的蒿草丛里飞出群群萤火虫,楚珊很喜欢萤火虫,因为它们只喝露水。他们就坐在江边,看着江对岸的点点渔火;看着夜空下归去的飞鸟;看着江里飞跃而出的大鱼。两人放在沙子上的手紧紧扣在一起。
“云云哥,你们真的要去上海么?”楚珊明亮的双眼看着铸云弱弱问到。
“是啊。”铸云凌然道:“我就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想知道这个世界需不需要我。”
“我们需要你呀!”楚珊道,语气里充满坚定。
“什么?”铸云故作疑问。
“我说我们需要你!”她再次回答。
“你再说一边。”他突然回头用严肃坚毅的眼神看着她柔美可人的杏目。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低下绯色脸颊道,“我需要你……”那坚毅的目光实在叫人难以忘怀,她很喜欢他那样的眼神,但是那种神色叫人无法直视。在她年轻的心里,觉得那就是独属于男人们的特殊魅力,总叫女子们拼命想躲却又躲不过去。点燃火焰的,只需要一个直击心灵的目光而已。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声若蚊吟,最后软乎乎的倒在他怀里。
那一夜,他在她嘴上留下炽热一吻,在她肚子里留下了微醺。这天正好是她二十岁生日。天一亮铸云他们就离开了南江这座小镇……
“妈妈,你在想什么呀?”觞臣从昏睡中苏醒,看见妈妈发了好一会儿呆,于是憨憨地问道。
“啊?!没什么。”楚珊神思忽而间被儿子打断。
“你怎么不穿好衣服呀?奶奶都露在外面,羞不羞呀?”觞臣臭屁道。
听到此话,楚珊立刻低头看去,倒是没有他那么夸张,只是有部分□□露在衣外,她扣好扣子后长舒一口气,幸亏这里的护士听不懂中国话,不然真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谁叫你乱的!”她没好气的训道。她当然晓得童言无忌,于是说完便不再教训他了。心想:我还不是为了你个调皮鬼,你这小坏蛋没把为娘的吓死就是万幸了。又细声问他:“还疼不疼啊?”
“如果给我吃榴莲派我就不疼了。”觞臣用细软的双手轻轻托着妈妈的脸,皱起眉头故作正经回答她。
“小畜生只知道吃。”妈妈的大手捂着觞臣的小手,宠溺地看着他,“你除了吃和玩还有别的事嘛?”
“爸爸说只有成绩好的好小孩才可以得到奖励,我每成绩那么好,为什么不能吃想吃的玩想玩的呢?”觞臣争辩着说。
“不让妈妈担心的小孩才叫好小孩,像你这样喜欢胡作非为的才不叫好小孩哩!”
“我不要当乖小孩,我是大男人。爸爸讲我们男人有自己的责任。”他回答说,眼神里含着一抹坚毅,就像个小大人一样。还故意鼓起自己软乎乎的肱二头肌以示强壮,实在滑稽可爱。
听他说出这话,楚珊脸上立马露出鄙夷之色。在她眼里,铸云是根本不怎么管孩子的,要不就是教一些不太符合年龄的东西,就比如:本来孩子要去开碰碰车,他偏偏把他带去无聊的海钓;孩子要去看动画电影,他偏偏带他听沉闷的音乐会……
“小孩子就应该做小孩子的事情……”两人在病房里不断争辩,一母一子都打着赤脚,一个踩在地板上,一个放在母亲的大腿上,互相玩笑打趣,此等情景叫人真真羡慕不以。
正打闹间,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探进一个中年女性的身影。机灵的觞臣朝那人一看马上认出她来,惊叫道:“夏江阿姨!”
“你好!觞臣!”夏江亦兴奋朝他挥手问好,她抱着一个布包走了进来,对觞臣妈妈说“我跟你们带了些衣服鞋子,不知道合不合身,先穿穿看吧。”说罢,就将怀里的布包递给觞臣妈妈。
“太谢谢了!”妈妈向夏江致谢,“坐吧。”
如此,两个女人便坐在觞臣床边拉起家常。能说些什么呢?无非就是抱怨觞臣父亲得所作所为。事情过去了很多年,那些美好的回忆都终将在繁琐的生活里被冲淡了。